黎晏今天的态度说来实在奇怪,没有下逐客令,看在魏鸾的份儿上,也还能耐着性子说上几句话,可说就说了,偏一字一句都往人的心窝上扎过去,每一句话,都噎的人回不了嘴。
魏鸾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她喉咙处滚了两滚,再把视线调转,落在黎晏的身上:“不会。”
黎晏一愣:“你说不会?”
“是,我说不会。”她斩钉截铁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你觉得他该死,没有人会求你保他,我更不会——你担心什么?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哭哭啼啼的求你救我表哥,不是吗?”
黎晏目光一时便有些闪躲起来。
魏鸾太了解他了,一如他了解她一样的。
这样的彼此了解,平日里觉得是两心相同,再美好不过的事,可真等到出了事,才会发现,这样的相知,实则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比眼下,他有了别的心思,她不必多想,就能立时明白过来。
他怕的,便正是这个。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他觉得孙昶该死,那孙昶的死活,他就绝对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魏鸾是那个例外,也只有魏鸾一人而已。
他怕的就是来日她哭闹,又把骨肉亲情挂在嘴边,可怜孙昶,更可怜她的舅舅和舅母,还有那个久未露面的外祖父,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不忍一类的话,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然而眼下叫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穿了自己的心思,黎晏又觉得脸上抹不开更挂不住,好似她真成了麻烦,他一味的想要避开似的。
他有心解释两句,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魏鸾说的,都是事实,也全是他心中所想。
于是他只能长叹一声:“你这样说,那么我明白了。只是既然是要我亲自去湖州的,总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问清楚——”黎晏又把目光落在魏子期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一开口,质问的语气更明显,“如果说要到湖州去查,你们魏家,未必办不到。我知道,孙家这些年,虽然也富贵起来,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要说上了场面上,只怕是真的轮不上他们,但你们家可不是,即便是到了湖州,你们也未必就怕了陈家,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魏子期却笑了,丝毫没有叫黎晏这样的态度给吓到,方才生出的一丝后怕,也渐次散去:“殿下这就是说笑了,如果我们自己能够办到,又怎么敢劳烦殿下呢?殿下这样问,无非还是想听我说上一句,来日即便知道是陈家先生出害人的心,我们也绝不敢求着殿下救人一命,一切不过听天由命,那都是我表哥自己的命数了而已。殿下出面,和我们出面,怎么会一样呢?湖州知府虽然收了银子,可谁知道来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连带着我外祖父一家子都拖下水,反倒成全了他一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黎晏倒吸了口气,久久的沉默了下去。
大约过了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室的静默,静谧的人心头发慌。
魏鸾想问他犹豫什么,可他今天的态度叫她不敢开口。
而黎晏一眼看过去,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溺出水来:“你希望我去?”
魏鸾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说好:“那我知道了,明日就准备着动身吧,既然是闹出人命的案子,湖州知府就算收了银子也不会一直压下去,多耽误一日,对你表哥都不好。”
魏鸾一抿唇:“那……我爹先前说,叫我也陪着你们一道去。”
她此话一出口,黎晏显然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他音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从齐州到湖州虽不算十分的远,可赶路也要五六日才能到,等到了又要忙前忙后的查,我也顾不上你,只怕你大哥也未必顾得上,出了门是吃苦受累的,再多的银子养着,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前阵子又才大病一场,周谌跟我说,到现在你都没大好,你去什么湖州?”
是啊,她去什么湖州?
先前黎晏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可眼下他的紧张和关切又全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透着暖意。
在家中时,她追问过爹,为什么要她一起去湖州呢?
黎晏说的这些,爹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爹真的就不怕外人戳脊梁骨吗?
她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儿,须臾之后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在家里也问过爹,可是爹什么都不说,也不松口,就是一口咬定了,如果你同意亲自去一趟湖州,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大哥和姐姐说,许是想叫我见见世面,你知道的,我们家到底比不上人家士族大家,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着孩子,我虽然是女孩儿,但外头的事情,我爹从来没有刻意的避讳我,就是怕我将来无知。”
黎晏气不打一处来,魏子期更是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他和魏鸢没说过,显然是她怕黎晏更恼了魏家才扯出来的谎。
果然黎晏那头重重的拍了一回桌案:“这事儿不成,也没得商量,这么大老远的,叫你一个姑娘家跟去做什么!”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正好赶上赵隼进门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头,手上捧着的就是先前说做给魏鸾的精致点心。
他们最后的那些话,赵隼在门口是全都听见了的,这会儿见黎晏想起身,三两步进了前,同他做了个礼:“殿下动了这么大的怒,不是叫二姑娘不自在吗?快消消气,要给二姑娘的点心也都做好了,您弄的姑娘心里不自在,哪里还有胃口吃呢?奴才瞧着东西一样比一样精致,难为厨房的奴才们都上心,您可别败坏了姑娘的胃口啊。”
黎晏一愣,顺着他的话去看魏鸾,果然她脸色不大好看,就连丫头们把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放在了旁边儿,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于是他便顿住了所有的动作,重又坐了回去,只余下一声长叹。
魏子期掩唇咳一声:“殿下,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我先前倒也劝过我爹,但是他总归是有他的主意和心思,这么些年,我爹一向是最宠鸾儿的,总不会坑她害她,殿下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是啊,那是魏鸾的亲爹,最起码不会存了什么害人的心思……
黎晏拿指尖点了点桌案,到底把所有的后话都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