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工说:“去查人口的。”
“要晚上没地儿住,来我家住呀,现在新社会,咱们粮食能吃饱肚子,炕也是有的。不过,你们国家干部,是不是看不起住咱农民家里?”农妇说。
不论收粮税,还是普查人口的,农村人其实都不欢迎。
因为千百年来,共和国的农民都深信,与政府之间的交往,那是越少越好。
但是,就算不欢迎,在现在的农村,在夜晚,给一个过路客一个歇脚处,那仿佛是必须的。
农妇家里再没别人,看聂工四处打量着,她解释说:“家里人都下地了,六月,赶着要割麦子呢,我们现在啊,白天黑夜的抢收粮食了。”
聂工回头看了一眼,说:“我要是来收粮税的呢?”
“粮税咱年年交的,交得多,那是咱产得多,该骄傲的事儿。”农妇说着,拿手搓着自己的衣襟呢,她这件上衣,也不知道穿多少年了,缘边都絮了。
聂工拿的是只布袋子,里面装了一袋子的洋芋,上面堆着几棒子嫩嫩的包谷,然后,他说:“将来,农业税一定会被免掉的,你相信我。”
农妇顿时给惊了:“农业税能免,干部您甭开玩笑了,从古至今,种田就得上税,还没听说过哪一朝,哪一代给免了农业税呢。”
“肯定可以的。”聂工特笃定的说,顺手,往这女人家的猪圈墙上,压了十块钱,提着布袋子,脚步无比豪迈的,走了。
他原来,只醉身于他的科研工作,可因为陈小姐的那一腔热血,也因为这种你随便开着车到某个地方,停下来,随便敲开一家人的门,对方不问,不怀疑,就愿意给口饭的热忱。
聂工真的于一瞬间,真切感受到,国际共产主义在这一刻,它是实现了的。
但是,有很多美中不足的地方,也许还需要他们这一辈人的共同努力。
就比如说,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参加人代会,提提案,可今年,聂工突然就想了。
他得争取做个人民代表,去参加人代会了。
他得把自己对于这个国家的理想,建言,以及力所能力能做到的一切,争取到机会,然后,勇敢的,讲给所有人听。
这,才是他一个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必须该做的啊。
“干嘛我先偷吃啊,拿回去大家一起吃,不行吗?”陈丽娜啃着一棒子嫩嫩的包谷呢,啃巴啃巴,还没上淀粉的包谷皮子里全是一股甜水。
“真嫩,真甜,你为什么不吃啊。”她说。
聂工还在给她剥土豆呢:“我跟他们一起吃,但这几个洋芋,你必须先吃掉。”
“六月的新洋芋,谁给你的啊,这可真是太香了。”同样上粉还少的土豆,最适合煮了,煮出来也是一股嫩嫩的味儿。
陈小姐饿坏了,吃了一只又一只:“不行,这土豆实在是太好吃了,啊,我还要再吃一只。”
聂工给她剥开了,还在劝着:“烫,烫,慢点儿吃。”
回到停在山脚下的大卡车上,聂工再掏出来的土豆,冷奇一捏到手里,眉头就皱起来了:“聂工,这是人家喂猪的土豆吧。”
“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有就不错了,赶紧吃吧。”聂工说。
他不像别人,一天三顿到点儿了就要吃饭,倒是很耐饿,一饿了还精神特别足,让陈丽娜在副驾座上歇着,自己就把方向盘给把上了。
冷奇始终有点怀疑,苏向东是不是在装死,于是拿土豆在他面前绕呢:“苏东,起来吃土豆啦,你闻闻,这土豆香不香。”
剥开皮,那怕是去年的土豆,煮出来也是一股香味儿啊。
冷奇大咬了一口,又说:“赶紧坐起来吧,告诉我们你藏证据的地方在哪儿,大不了蹲两年牢,跟你说真的,等你坐牢出来,我在矿区给你找工作,要找不到,我养你这个少白头一辈子。”
苏向东依旧不说话。
聂工发怒了:“冷奇,土豆塞不住你的嘴吗?”
安娜也说:“他的脾脏显然是破裂了,应该正在缓慢的渗血,冷奇,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啦。”
而就在这时候,苏向东突然抑制不住的开始咳嗽,咳出一摊血来。
他说:“聂工,再开快一点,因为我们要去的,是洪进步的家,没错,我所有的东西都藏在我送给他的一套房子里,而那套房子,就在呼和浩特,等他反应过来,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