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指尖触及潮湿柔软的泥土时,她心中如有利刃划过,遽痛。
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于决堤而下,涟涟落至腮旁。
怀中的沐清霓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在她头顶轻抚,奶声奶气地小小声低喃:“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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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请到自己的院子外。
这回,她没再像以前那样顾自拉着他往院里带,而是与他一道站在院墙下的树荫里。
今日的沐青霜薄纱罩着金红冰丝襦裙,娉婷袅袅立在林下,在碧青枝叶之下显得张扬肆意。夺人眼目。
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有许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
院墙那株高大的梅子树枝繁叶茂,树冠攀过墙头支出来,在此处遮出阴凉一隅。
此时正值花期,粉花白花热热闹闹衬在枝头绿叶间,活泼泼恰似明丽无忧的年少时光。
沐青霜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灼灼繁花,心底遗憾一叹。
再有三五个月,这些花儿就会结成累累硕硕的青梅果。
可惜那时的贺征已远在天边,再不能与她在月下对酌青梅酒了。
她长长吁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敛了伤感神色看向贺征。
贺征眸心一悸,着慌之下似要垂睫。
沐青霜见状,神情是少有的郑重庄严:“贺征,看着我。”
贺征抿了抿唇,依言回视,漂亮的桃花眸中碎碎烁着许多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字字清晰,清脆如珠如玉,“我愿赌服输。”
“你没输,”贺征道,“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