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嘉信就有一口气可喘,就慢慢缓过来了呗。”沈嘉瑜轻描淡写的说。
“既然已经度过了难关,那为什么放弃了已经投资更多的九隆项目,转而去做半山景湾了呢?”
沈嘉瑜想了想,“决策时俊提的,当然也是杨董拍板的。我其实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是后来我揣测,可能是正是因为九隆的投资额太大,如果要把它捞回来的话,恐怕投入的也会更多。半山就不同了,虽然收益性和九隆比不了,但在当时,确实也是更现实的选择。”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程锦,“时俊这个人,很现实。他绝不会为了心疼已经投入的钱,而把所有的资金都砸给一个前途莫测的项目上。你应该知道他们这些人的规则,赔了就是赔了,哪怕损失再大,也不会为了弥补错误,去填补之前的窟窿。”
“对嘉信来说,放弃九隆,当然也是一个选择。”程锦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那些下游的配套商,供应商呢?那些承包商和施工方呢?”
“他们?”沈嘉瑜笑了,“当时嘉信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了那么多?船都快翻了,难道嘉信要陪着他们一起死。”
“这也是时俊的决定?”
“算是吧。”沈嘉瑜说,“毕竟卖地是他主导的,半山这个项目也在他手里。杨董一直很信任他。”
程锦觉得心里不知名的地方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汩汩地流淌,把身体里最后一分热气都带了出去。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有点哆嗦。
“我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其实下午看了那卷档案之后,她就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相信的,可能都是错的。
她以为当年造成父亲欠债破产、四处躲避的原因,是杨恩泽。但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时俊。
但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是不能相信。明知道答案,还是要再找人问一问。
这个人,当然也非沈嘉瑜莫属。她在嘉信的资历够长,见证了当年的所有事。在嘉信所有掌握着核心业务的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不被时俊所掌控,也不会刻意为他掩盖这些过去的人。
沈嘉瑜听她这么说,倒像是有点意外。
“那你觉得,时俊是个什么人?”她问。“你以为他看着平常不动声色,在这种紧要关头,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他要是手软,怎么能坐上今天这个位子,杨董会把嘉信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他一手掌控?恐怕,早就被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
看了看沉默的程锦,她忽然又笑了,“顾程锦,你该不会是看了那种三流小报编的故事吧?就比如今天采访我这种,寒门苦读、金榜题名、勤奋努力,终于有朝一日大获成功了这种。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善意谎言而已。”
她悠悠的道,“如果当年,时俊为了脸面,没有接受杨董的钱,出国读书;如果当年,他没有断臂求生,放弃九隆项目,也放弃跟那个项目关联的供应商和分包商;如果他没有孤注一掷,拿下东岸的那个卖地的合同……当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你说,还有现如今的时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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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窸窸窣窣的,越下越大了。远远的雨雾在路灯下弥漫着,过往的车辆飞驰而过,溅起大蓬的水花。
密集的雨点,打着伞面,发出急促的轻响。程锦手里的伞柄也变得越来越沉,开始觉得握不住,伞慢慢的倾斜,逐渐往沈嘉瑜那边斜过去,自己的半边肩膀和头发,反而都被雨水淋湿了。
但是即便是这森凉的寒意,也没能浇灭她心里沸腾着翻滚着的刺痛和怨恨。沙明明说的对,她是瞎了吧。
这原本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事情吗……可是她居然,一次都没有设想过,还有这种的可能性。
同样下着雨的夜晚,想起自己站在火车站外面的嚎啕痛哭。
想起爸爸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硬拖着她回家,她挣扎着不肯,被踢了一脚的那种疼。
想起爸爸带着她去亲戚家躲债,看见的那些冷眼和嘲讽。
想起小叔出狱以后,在外面摆摊,被地痞找茬,打得头破血流。想起他穿着破烂的背心,汗流浃背,一瘸一拐的往每家饭店搬啤酒。
最后想起的,是那个在海边的夜晚,漆黑的夜,即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有天边层叠着的青色的云层。海边的岩石那么尖利,穿着破旧凉鞋的脚踩上去,脚心硌的生疼……她是一路跟着爸爸过来的。因为不放心,因为怕他想不开,一头往海里跳下去。不敢靠到他身边,只敢在后面远远地看着。然而,过了很久之后,她听见了爸爸压抑的痛哭声。在空无一人的海边的岩石上,翻卷的海浪一层一层压上来,颜色仿佛也是漆黑的。程锦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佝偻着坐在岩石缝里的背影,那压抑而又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她说过,她千遍百遍的跟自己说过,疼吗,那就记住这个疼,总有一天,要把这一切全都还回去。
可是现在……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恨错了人。
她差一点,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