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了,糖宝在绝情殿的花园里焦虑的来回踱步,连落十一帮她放在墟鼎里的水果都没吃一口。
“骨头自己一个人呆了这么久,却一点响声都没有发出,哎呀,她会不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啊?”虽然已经化成了少女的人形,可糖宝着急起来就愁眉蹙额的虫子习惯却没有忘记,现在她拼命挠着小脑袋,但什么办法都想不到。
哼唧兽闷了好几天都没有人陪它玩,好不容易盼回来花千骨,没想到只是拍了拍它的身子就径直走进了卧室,让它非常失落,现在看着和花千骨长相相似的糖宝在这里,小哼唧就忍不住蹭了过来。
糖宝忽然觉得自己脚边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发现哼唧兽正留着口水不停的扯着她的裙子。受了惊吓的糖宝果断抽回裙子,慌忙躲闪道:“原来是你这只哼唧兽,哼!我还是虫子的时候你整天想方设法要把我吃到肚子里,这个仇我可没有忘!现在再来讨好已经晚了。我~不~理~你~我找骨头去。”说罢不顾哼唧兽受了伤的可怜小眼神,一蹦一跳的跑到了花千骨和白子画的房间外。
咚咚咚!“骨头,我是糖宝,你出来吃个水果吧?我这里有上好的蟠桃哦?”糖宝敲了敲门。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那我进来了?骨头,我要看看你才放心!”糖宝稍微犹豫了一下,轻轻一推门,竟然打不开。原来门已经被里面反锁住了。
“骨头娘亲!你怎么和我玩起捉迷藏了啊,这道锁怎么会难得住我啊。”糖宝结了一个异朽阁秘藏的开锁术,用力一点,卧室的门应声而开。然而,糖宝圆圆的大眼睛越瞪越大,一下傻了眼。半个时辰前好好坐在床上的花千骨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哇!骨头,别吓我啊,你躲到哪里去了?尊上和东方爹爹可让我看好你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糖宝该怎么办啊。”糖宝小脸涨的通红,马上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绝情殿的所有房间。但是连花千骨的半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无计可施的糖宝只好火速赶到了销魂殿,向白子画和东方彧卿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刚才一直守在院子里,没听到半点响动,可是骨头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
东方彧卿眉毛一簇,温和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焦急:“糖宝,你说你搜索了整个绝情殿的房间?却没有找到骨头?”
糖宝小脑袋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东方彧卿再也没有犹豫,大步朝着殿外走去,“难道骨头悄悄离开了长留?”虽然他身为无所不知的异朽阁阁主,也和花千骨十分相熟,但此刻,连他都无法猜出花千骨的去向。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的就是,花千骨是自己走的,因为糖宝说,绝情殿内室的摆设一切如常。
“师父竟然不见了!我们赶紧一起找她去吧。”幽若看着东方彧卿走了出去,不顾自己已经被绑成了一个行动不变的滑稽木乃伊,刚要翻身而起。却冷不防被笙箫默轻轻按了按手臂上的关节……一声惨叫回荡在销魂殿……“啊!疼死我了!笙箫默……你……”
“你啊,刚上完药就这么不消停。照这样下去这伤一年都好不了。”笙箫默早算到了幽若即将到来的拳打脚踢,恰到好处的移到门口,“糖宝,十一。你们随我去长留各处找找千骨。一定要赶在她下山前找到她。这里有火夕青萝陪着幽若就好。”
然而,在众人离去的时候,面对花千骨失踪最应该心急如焚的白子画,脸上平淡如水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最后一个走出了销魂殿的大门,御剑飞起,不但没有像众人一样匆匆赶往下山的路,反而向绝情殿飞去。
别人不了解花千骨,可是与她相依相伴18年的他还会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吗?小骨表面上看着快乐而单纯,春风般将自己的生命力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朋友,但是同时,她也有一颗比谁都敏感的心。这个让他揪心让他挂念的小丫头,永远都在为身边重要的人着想,永远都在牺牲着自己默默成全着他人。两世里,她虽然经历了常人无法体验的痛苦,已经变得勇敢而成熟。但是在他白子画眼里,她永远是那个初入长留,跟在他身后,整天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的小徒弟。现在的小骨,一定很痛苦吧……想到这里白子画心中闪过一丝锥心刺骨的心疼。苍生与责任,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他长留上仙白子画更要清楚这四个字的重量与背负。所以现在只有他清楚,小骨会去哪里。
露风石。
海天间漂浮着无数的小岛,星罗棋布,映衬着阳光漫天,浮光耀眼,就像银河里倒翻了满天星斗。层峦叠起的山峰绵延到无尽的云海,壮丽的长留仙山和漂浮在旁的贪婪殿,销魂殿与周围的海天构成了无比开阔的雄浑景象。在这里,天地海连成一片的世界中,任谁都会觉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渺小感,只有面对着这造物主神奇而大气的手笔,六界生灵才能对世间的缘起缘灭泰然处之。
而白子画就在这里俯瞰着众生,守护着世间超过千年。
收剑而落,白子画抬眼向前方望去。就在这天地交汇的那块突起的露风石上,一个一身白衣胜雪的娇小身影双手抱着膝盖,正痴痴的望着这足以让任何人肃然起敬的奇景发呆。下午的海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吹起了她耳畔的青丝,吹起了她泉水般轻柔而漆黑的长发。那纯净而灵秀的五官如今正被一股迷惘的愁云覆盖着,水光一样的眼波蒙上了一层飘渺的青纱,红润的唇瓣紧紧的抿在一起,透出了道道刺目的血丝。她原本就已经单薄而纤细的身躯放在这开阔的海天之间,更增加了一分苍凉的孤单与落寞。
白子画的动作很轻,仿佛不愿意打破这丹青难描的画卷。然而,原本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花千骨,忽然头也没回的开口说道:“师父,你曾经对小骨说过,我们修道之人的视野,应是大脑所捕捉到的,心中所感念到的。比起自身所能体验到的狭小空间,我们更应该心怀万物,包容整个世界,去感悟它,保护它……但即便是如此壮丽的世界,在命运的面前,又是何其的弱小而微不足道呢。”
白子画轻轻迈动了脚步,从天边向花千骨走来。花千骨倏然站起身,回头向着白子画大声道:“师父!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骨的命运?我带着这所谓的神的责任转世,注定是个天煞孤星,要给身边的人惹来无穷的麻烦!师父,请你告诉我!”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可是花千骨拼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白子画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白衣飘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乘风归去,现在眼前的师父,让花千骨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距离感,一种感触不由自主的袭上心头——遥远。她根本不知道师父在想着什么,可是如今的她心乱如麻,只想痛痛快快的将压抑了许久的心事全部说出:“今天东方都不愿承认,我和妖神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我的降生就是为了阻止妖神灭世,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再次转世!我只要回来,妖神也得以复苏。所以今天幽若受了重伤,杀姐姐被迫要做他最痛苦的选择,而师父,更是被拴天链穿心而过。师父!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只是想做你身边的小石头,可以常伴你左右就好。但命运总是要让我不得善终。我好怕,真的好怕,我怕这一世我身边重要的人又像上次一样,一个个被伤害,一个个的消失。小骨怕自己又变回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把大家都害死了!”花千骨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沉重的命运和未来未知的恐惧带来的重压几乎要压垮了她柔弱的双肩。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任性,她知道自己哭成这样一定很难看。所以她转过身,不想让师父看到她的表情。
忽然,花千骨感到自己从背后,被一个宽广而厚实的胸怀牢牢抱紧,碎玉一样的声音回响在耳际,不再清冷而飘渺,反而充斥着一阵动人心魄的暖意:“小骨,你愿意嫁给师父吗?”
“咚咚,咚咚”蓦然间,花千骨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如遭电击。她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正好遇到了白子画璨如星辰的双眸,那原本淡然而带着冰冷的目光,此时汇聚成春日的暖流,流泻如水如月华,缓缓倾注到花千骨的心里。她有多久没有看到师父的眼眸了?两年?二十年?还是两百年?
流苏轻舞,眼前的白色身影如梦似幻,却又无比的真实。淡香的风从鼻端轻轻擦过,微微的痒,从鼻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世界,变作一片柔和的水光荡漾。
花千骨呆呆的看着白子画,只觉得他眼神里暖流的最深处,还藏着更多的东西。那是一股可以支撑起天地的坚定。蓦然间,花千骨觉得师父不像是原来那个高高在上,遗世独立的神,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可以挺立在六界,支撑起天地的伟丈夫。
“师父?你刚才说了什么?”花千骨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清爽的海风吹起了他漫天飞舞的及膝长发,几片发丝微微拂过花千骨的脸庞,痒痒的,魔咒一样,让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惊为天人的容貌透露着无法撼动的傲岸:“师父在问你,你愿意做我白子画的妻子吗?你说的对,芸芸众生,茫茫沧海,在命运面前都是非常的渺小。生命固然短暂,就连那浩瀚的宇宙也有自己终结的一天。可是再微小的生命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着。生命的意义不是走向终结,而是在努力活着的时候绽放出自己的光辉。没有任何人的命运是一生下来就注定好的,因为我们都在努力的活着,用自己的方式来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小骨,你愿意让我同你一起面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吗?”
白子画紧紧将花千骨搂到怀里:“你要永远记住,从此有师父陪着你,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风在天地间轻轻的吹,夕阳已经开始降临大地。
仲夏日午后的太阳,又明亮,又朦胧,又辉煌。
纤尘不染的白云滑过天际,伴随着那无悔的答案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