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让人取来图纸,在上面画了一个金字塔形的结构,将其一分为三,并让人在塔底部放置一些东西:一堆谷子、一块丝帛、一张小麻布,甚至还有一把盐,一根铁针。
第五伦指着这基底道:“此乃天下货殖之基,民以食为天,又需衣布遮体御寒,人不可一月无盐,农夫织女亦不可缺锄头铁针。”
天下大乱,货币失去价值时,这些实物就能变成硬通货。
第五伦又在塔尖端上放下了一块金饼:“宋卿如今知晓,为何黄金乃历代上币,这也是我朝唯一法定之币。”
第五伦手中的黄金,主要来源于对王莽府库的收缴,多达七十万斤,相当于一百七十多吨。
创业初期,第五伦在关中立足不稳,急需鼓励士卒作战,陆续分发给他们二十余万斤。但后来便改用土地田畴或粮食为酬劳,所剩五十万金,统统储存起来,将军们在外缴获的黄金器物,也必须一律上缴朝廷。
“黄金作为上币,汉时铜钱价值浮动,唯黄金不变。”
这已经有点金本位的雏形了,但汉朝诸帝动辄以金赐人,诸侯也好以金饼陪葬,如此便使得朝廷藏金及民间黄金,愈来愈少。
吸取前朝教训,第五伦给魏国的货币政策定了调子:“黄金,不可轻易用于流通赏赐,只可作为储备,万物皆以金为准来定价。”
难怪,第五伦开始对外夸大十倍地宣称,皇帝坐拥黄金数百万斤……
“然而黄金价值太高,若任由流通,势必散碎流失,想上下通畅,须得在黄金与实物之间,设置下币。”
第五伦在那金字塔中央的空白位置上,放了一枚铜钱,这是秦汉时沟通黄金与实物的东西,但旋即又移走了它。
“既然铜币暂不可行,宋卿,我朝就须得再寻一合适之物来取代了。”
“敢问陛下,是何物?”宋弘顿时警惕起来,没办法,他在新朝时折腾过贝壳、龟壳等物,实在是怕了,生怕第五伦又提出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第五伦的目光,竟看向了案几上的……纸。
利用黄金为本位货币,发行与金子价值挂钩的纸币作为信用货币,第五伦还真动过心。如此,货币成本极低,朝廷掌握的新造纸技术也还没完全传播开来,他可以疯狂割北方州郡韭菜……
但,这想法很快就被第五伦自己打消了。
类似的信用货币,汉武帝发行过,名为白鹿币,收集白鹿皮为材料,缘以藻缋为币,每一块价值四十万钱,规定王侯宗室入京朝觐,必须跟朝廷买一块,用来包裹进献的玉。
瞎子都知道,这是汉武帝为了打仗实在没钱,穷疯了,才明目张胆割王侯韭菜啊,因为太不地道,引发太大反弹,没多久就取消了。
后来,王莽颁布大面额货币,大概也是受此启发。
然而也是托了王莽的福,被刀币、大布黄千等币狠狠榨取后,天下的韭菜都成了精,第五伦若再搞类似的玩意,有没有人买账不知道,就算得逞一时,他过去积累的信誉也会一朝耗尽,实在是得不偿失。
“此事太过超前,治大国,还是当稳妥为妙。”第五伦放弃了疯狂的想法,他的目光,其实是落在那纸张上的一块银锭上……
“宋卿,汝先前说,除了楚国外,汉武也曾铸银币为钱,不知价值几何?”
果然如此!从第五伦说“货币天然是金银”时,宋弘就有预想,眼下便道:“陛下,汉武元狩四年铸造白金三品,以银锡合金为币材。”
“第一种号‘白选’,为圆形龙纹币,重八两,每枚价值三千钱。第二种为方形马纹币,重六两,值五百钱。第三种乃龟纹币,重四两,值三百钱。但此三种银币,只铸一次,极其稀少,于世间并未流通。”
第五伦颔首:“王莽所铸银货呢?”
宋弘道:“有二品,上品是朱提银,一饼重八两,值钱一千五百八十文;普通银只值铜钱一千文。”
第五伦稍稍一算:“汉时,八两黄金,与五千钱相当,如此说来,五斤白银,方能换取一斤黄金?”
宋弘道:“白银色暗,远不如黄金,世人常用于作器皿,若不铸币使用,仅能以十当一。”
第五伦颔首:“朝廷储银几何?”
宋弘道:“主要用于少府作器,成块白银,只有不到十万斤,加上宫中银器,亦不超过二十万斤。”
这当然远远不够,第五伦摊手:“这便是予迟迟不能定夺我朝币制的缘故,白银本是绝佳下币,然朝廷存银不足,如何颁发?若急于公布此事,民间豪贵亦可融银器盗铸。”
第五伦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想三言两语将宋弘打发走:“此事急不得,且先让民间以丝布为下币,再撑数载,少府则暗暗收购民间银器,加大储备。待五年、十年后,天下粗定,南方产银之地归附于魏,予便可下诏,让银作为辅币,与黄金同时流通,重新盘活天下货殖。”
听完第五伦的解决之道,宋弘略显失望,这位皇帝把经济货币的原理说得清清楚楚,但在如何下药上,却比王莽谨慎多了。
毕竟第五伦知道,这种事,不做则已,做则必成!否则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弘无奈领命,应诺而去,但在他走后,第五伦却眼中闪烁光泽,屏退众人,独自沉思。
第五伦对宋弘道明的计划里,其实只有一半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