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覃大惊,这竟是乔惜存的声音。
另一人呵呵笑着,那声音说不出来的怪异。韩覃听得许久忽而了悟:这人必是个太监,否则怎会叫公公。
那人仍是笑着:“咱家总是有时间的,可乔娘子否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住着,咱家怎好去了,否则……咱家但凡夜里得脱,总要往娘子府上去一趟,是不是?”
乔惜存府上有男人,那不就是李大壮么?听这太监的意思,乔娘子虽跟大壮成了亲,却仍还与些太监有来往勾扯?
“如今天热,炭窑处又无甚可忙。等再过几日下了白露,我即把他差到那西山上去,到时候刘公公可不能说是因为奴家家中有男人,您才不肯来的。”
韩覃忆起乔惜存曾说过,太监们虽去了势,却也别有些滋味儿,那素荤也开的很欢实。听她这话的意思,她如今是要跟着这太监一起重又开素荤了?
想到这里,韩覃不由又为大壮不值。她侧耳细听,就听乔惜存又道:“奴家自打常德去了就无甚收入,虽手中有些体已银子,可坐吃山空的惶恐真是一言难尽。如今奴家好容易寻来个男人,叫他替奴家箍了些炭窑,今年宫里头一冬的银骨炭,刘公公可不能再从别人处拿,只得要奴家一人的。”
那刘公公哼哼笑着:“好说,好说。”
刘惜存轻轻一声娇哼:“奴家知道如今公公您一步登天成了掌印,要巴着您的小娇娘们不知道有多少,您只怕也看不上奴家这样的良家女子。可不念今恩也要念旧情,当年常德在时,奴家可没少替您说好话是不是?刘公公您可得念这旧恩啦!”
刘公公还是哼哼笑着:“都念!都念!”
韩覃心道大壮辛辛苦苦追着她上京一场,本以为找了个乔惜存做娘子,两人亲亲爱爱能成一桩好事。谁知这乔惜存竟是拿大壮当个苦力替自己生息钱财,私底下仍是寻个太监在一处勾扯。
她待这两人走了,芳姊上楼时,才吩咐她道:“给我娘家兄弟大壮去封信,叫他这些日子来府一趟,我得见见他。”
怡园中避心院主楼二楼的盛凉台上,水车从池塘中一路转上来的水在凉台前成为瀑布洒落。唐牧与首辅俞戎一人一蒲团,恰就坐在离水瀑不远的地方,听水声,贪凉意,下棋。巩兆和赤脚进来添茶,添完随即无声退出去。
如今眼看八月,正是暑盛夏热最极的时候。俞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看自己已是必输无意,索性丢子入罐中是要休手的意思。他指着窗外水帘道:“甘州知府俞铁前些日子来朝,言你冬月间到甘州时,曾画了水车形样,要叫他们在黄河边都造出许多架大水车来灌溉农田,我本觉得有些可笑,今日见了你这精致秀巧的小水车,才知造工简单亦不费金银,看起来却是个实用的。”
若这楼下就是农田,这水车灌溉不用人工,要省许多事情。
“做官就是这样,为民生的事情总不能出政绩,出政绩的事情不一定是为民生。这些年来能两样兼顾还能落个清名的,也为有清臣你了。”俞戎这赞美有些太过。
唐牧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却不言语。俞戎与查恒是同辈的人,查恒如今早成了白骨,他亦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他今夜特别有些感慨,见唐牧不言,又笑着说:“当年我做主考官的时候,你就是如此沉稳老成的性子,而那时候你也不过十七八岁,到如今仍是这般。叫我疑心你从来没有年轻过一样,可事实上你也才不过二十七岁,于一个官员来说,二十七岁还太过年轻。入阁必然会有阻碍,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些我自然会替你摆平。”
暮色慢慢合围过来,窗外似落雨的雨瀑声依然哗哗的响着。官居一品位极人臣的首辅俞戎此时老目垂垂胡须皆白,浊目烁烁盯着唐牧:“内阁其他人都还年轻,正是能干事的时候,也是你好容易才安排出来的局面,而如今唯有我,替你占了几年位子,如今该到我替你腾位子的时候了。”
“阁老!”唐牧缓缓摇头:“您不必如此,那件事情刘瑾昭就可以做,而且会做的很好。”
“不!那件事情必须你来,除了你,我不放心任可人去做。”俞戎显然动了怒气:“刘瑾昭是个出色的执行者,但他没有你的血性,关键时刻,我怕他下不了狠手。”
隔着棋盘他一把纂住唐牧的手摇着,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好了,我该回家去了,得给你们图谋的大事添料去了。”
转眼到了唐逸婚礼前夜,这一夜整个唐府都不能好睡。从一品堂到品正居各处皆是院门屋门大开,堂上烛火不熄。文氏初做婆婆又是个守寡的,自然不好出面,只在栖凤居中与唐夫人两个对坐养着。寇氏专管厨下,韩覃专管前院迎人待客。
唐牧自打来一回折腾过她一回,到如今也有半月未曾见面,只每日往这府中送饭送点心,因叫韩覃严令勒束过巩遇一回,如今才渐渐不送了。
这夜她忙到三更,犹与几个换烛添油的丫头们四处巡视着,生怕她们忙了半个月此时起困意惹出那一处的火烛来。
巡到籍楼外,韩覃遥遥见籍楼上窗中隐隐有烛光亮着,心道唐逸明日就要做新郎,二更在才见他往春草堂去歇缓,应当不在此处,那是谁人在上头点烛?
她先使着夏花到门上去问,夏花推门叫得几声无人应,也知这府中严规不准婢仆们往籍楼中去,便退出来对韩覃说道:“夫人,奴婢叫着并无人应,可怎生是好?”
韩覃进屋将鞋脱在门口,高声问道:“谁在上头?怎的半夜还不灭烛早睡?”
楼中荡荡只有她的回音。韩覃提着灯笼一步步往楼上,隐隐见一只灯盏放在地板上,却不见有人的样子,遂又提步往上走着,继续问道:“谁在那里?”
仍是无人应,韩覃只得提步上楼。
再高两步,她便看见唐牧盘腿僧坐在床榻上,闭眼沉眉正在打坐。她将灯笼挂在壁上,上到楼上在地上盘腿坐下,仰目,盯着唐牧望得许久,才等到他睁开眼睛。她知道他有时会抄些经书,如此正式的打坐却很少见过。
“二爷如今信佛?”韩覃等唐牧睁开眼睛随即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