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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第1页)

韩覃下意识尖叫一声,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接住。这年轻人体轻而瘦,呼吸急促而又轻微,整个人压到韩覃身上,一只手攥住她一只手,呼吸微弱浅薄,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却舌头无力,双唇微张,这是厥过去了。

他身边的一群小内侍不过十二三岁,也是吓得一跳,却呆如鹌鹑一般面面相觑,并无一人肯出头。韩覃还扶着李昊,回顾这些小内侍们仍还傻呆呆的站着,高声叫道:“还不快去传些御医来?皇上这是晕厥了,要往那里抬?”

要说这样大一个皇城里,皇帝身边的近侍们全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们,也确实有些荒诞。可李昊叫一个陈九吓怕了,庄嫔所饮的鸠毒,还是他亲点上来的那于慎送的。于慎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内侍。李昊忌惮这些阉人,又不得不用他们,便亲自点了些呆呆笨笨的小孩子进来。

这些孩子们虽笨傻到看似不会背叛他,可要有了急事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韩覃几番挣不开李昊的手,也是生怕他要死在这里,另招了两个小内侍道:“快扶着皇上往长寿宫去,这里留两个等着,御医来了着他们火速赶往长寿宫。”

几个小内侍围了上来,一个躬腰放背,几个便要扶李昊去他背上,要叫他来背。那去了势的孩子长不高,而李昊是个七八尺高的成年男子,韩覃又几番挣不脱他的手,心一横遂松了裘衣带子将那裘衣脱掉,半扶半抱半搀着,在一群小内侍的簇拥下把个李昊要弄进长寿宫去。

刘太妃那一头也听到了讯息,捉着个宫婢的手急急奔出来,指着自己身边一些年老有力的内侍们抬着张软辇出来,大家一齐将李昊放到那软辇上,几边抬起飞快进了殿,安置到了大殿内的西边暖阁中。

他一路不肯松手,韩覃的手便一路叫他握着。刘太妃几番瞄着韩覃看,见她面上神色亦十分尴尬,或者心中猜疑这臣妻也有了攀龙附凤的心,趁着往炕床上挪李昊的功夫,扯手要将韩覃与李昊的手松开,一扯之下李昊的手竟是纹丝不动。

皇帝晕厥了,竟还抓着臣下妻子的手,一路多少小内侍们眼睛明亮亮儿的瞧着,再一会儿御医还要来,多少张嘴传出去,不说韩覃自己往后无法做人,便是李昊自己,宫外的人也不知要泼多少污水给他。

刘太妃摒内侍宫婢们退下,走过来问道:“孩子,他可是不松手?”

韩覃自己也是苦不堪言。她一只手几乎要叫李昊的手捏碎,越挣扎他便握的越紧,又多少内侍们瞧见,将来若是流传到唐牧耳朵里,也不知他要怎么收拾自己。

刘太妃毕竟年龄大人也沉稳,她手摆着示意韩覃不必急慌,自己凑近李昊,轻声唤道:“二郎!你抓错手儿了,快松开好不好?”

李昊面色仓白,呼吸急促,已经全无意识,舌头却还不住的微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刘太妃凑近听了片刻,究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便给韩覃个眼色,两人一起使力,一个掰李昊的手,一个抽自己的手。韩覃这才终于将自己一只手抽了出来,那李昊躺在炕床上,忽而展臂崩出一声:“瑶儿!”

刘太妃听了李昊这一声,才似是恍然大悟,替韩覃揉了揉叫李昊捏成一圈青紫的手道:“皇上怕是将你当成那小庄嫔了。他是个纯性孩子,虽各宫中也有七八个妃嫔,却唯独爱那个小庄嫔。前几个月宫里闹变的时候那小庄嫔死了,这事儿他虽面上不说,却也堵在心里头。这事儿宫里我自会封口。唐阁老那里,你为了自己也要三缄其口,好不好?”

五六个御医已经涌了进来,韩覃借机又退到了外头,正在长寿宫内的游廊上站着看雪,便见有个老内侍急匆匆走了进来。他远远见了一礼,垂手问道:“唐夫人,方才唐阁老自宫门外叫咱家带句口话儿问一问,您可还好,韩清姑娘可也还好?”

韩覃当然不认得这老内侍,但她看这内侍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心中暗猜只怕这老内侍与唐牧交好,或者是唐牧在这宫廷中的眼线。今日东厂督主马骥忽然发难,而原本在南京的王治带着废文帝的谪长孙又悄然出现在天津卫,这样大的事情,唐牧事先应该也完全不知情,否则的话他就不会让自已偏偏在今天带着韩清入宫了。

唐牧定然想知道宫内的情况,可皇宫里头不比宫外,走到那里都是一圈子的人围着,此时虽身边无人,但正殿檐廊下就站着几个宫婢内侍,虽离的远听不见,却也不得不妨,她斟酌了片刻道:“公公瞧见的,我倒是很好。只是韩清方才去了何处我并不知道。若能递出话儿去,您就这样回话,就说我是很好的,但韩清是否还好,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慈宁宫高太后是她的姑奶奶,想必她去了那一处也不一定。”

这老内侍听完,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唐阁老与诸大臣们此时皆在宫外抵挡,宫内有任何情况还请夫人斟酌对待,若是皇上他有了什么不好,也请您一定及时通传咱家一声。咱家的干儿子就在太妃娘娘身边当差,您此时也不必回头,他就在殿外站着,名叫牛素,右耳垂下有颗大黑痣,很好分辩的。”

韩覃听了这话,忆起方才出殿时确实有个小内侍,右耳垂下有颗醒目的大黑痣。她凑近了一步问那内侍:“皇上如今就晕厥着,瞧见的人也很多,您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不好?”

这内侍犹疑了片刻道:“比如,万一皇上他大行在这长寿宫中,牛素是外院伺候的,不能进内殿,一定要及早及早,千万得空出来告诉他一声。”

这意思是唐牧也许一直在防着李昊突然死掉,毕竟频繁晕厥的人,万一那一次晕过去醒不过来,就此死去的话,于宫外那场乱事,可谓是雪上加霜的大乱了。韩覃点头道:“我知道了,只要是我能瞧见的,必定会及时报给你的干儿子。”

又几个内侍涌了进来,直接自院内奔进了正殿。过了片刻,御医们齐齐退了出来,站在廊下小声商议着什么。一宫之中所有人皆是哑雀无声,过了片刻那些内侍又齐齐退了出来,仍是急匆匆的自院内直接跑了出去。

韩覃呆站了片刻,便见有个宫婢打着帘子说了句什么,正是那牛素奔了过来,垂手躬腰道:“太妃娘娘请韩夫人即刻进去!”

韩覃只得重又进了大殿。仍是西边暖阁中,此时人退的干干净净,唯有刘太妃一人捉着皇帝的手,她侧身招了招韩覃,指她在身边鼓凳上坐了,满面愁色摇了摇李昊的手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才驻在慈宁宫外的府军来报说,慈宁宫那位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儿跑了。他们也是送韩清姑娘进慈宁宫时才知道,在佛堂里穿着衣服颂经的,竟是高太后身边一个老嬷嬷。”

韩覃亦是一惊,便听刘太妃又道:“南京守备太监王治拥着废文帝的嫡长孙在天津卫,若高太后去投奔了王治,此时再打着匡扶大业正皇纲的旗子,且不说朝廷,只怕各地都会有人趁乱起兵,而皇上他如今又晕了过去,太医们也针灸过了,又掰不开他的牙关喂药,万一皇上若是大行,这朝廷只怕果真就要乱到不可收拾了。”

她边说,边将李昊的手送了过来,韩覃摸得一把,冰冰凉凉,已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那只手触到韩覃的手,缓抓着,直到韩覃将手放进去,这才缓缓用力,仍是如方才一般握紧。刘太妃自然看在眼里,她又道:“皇上这晕厥的毛病,恰起自九月间那场叛乱之后。庄嫔的死或者是他解不开的心结,我方才听他嘴里始终念念叨叨,不停唤着庄嫔的乳名。如今这样的情势之下,他于昏迷之中仍还知道握你的手,可见是将你当成庄嫔了。好孩子,此时里外再无他人,我在门外守着,你就假做是那庄嫔,说几句能替他宽心,宽慰他的话,看他能否解了心结就此醒来,好不好?”

刘太妃说着便让开了地儿,示意韩覃坐上来,自己溜下来按了按韩覃肩膀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若皇上他能醒来,将来我必定好好儿谢你,好不好?”

韩覃叫刘太妃按坐在炕床沿上,一只手握着李昊冰冷的手,目送刘太妃出了门,转过头来再看李昊。

韩覃展平李昊的手反握住,他亦用力回握,唤了声:“瑶儿!”

她当年入宫的时候,因是罪官之后,又是被如了与查淑怡等人送入东宫为婢,便隐去自己真名,只用母亲赐的字为名,所以很多年中,李昊都唤她叫做瑶儿。唐牧六年前满天下要寻找一个叫韩鲲瑶的姑娘,也正是因此。

若是没有将来那个亡国之君回来改变历史,此时的她应该还在宫廷里,仍是一样的雪天,她就握着李昊的手,坐在窗子里看落雪无声。那时候白莲教教徒几乎占领了整个西南,为任首辅的查恒借着白莲教作乱的借口,屠杀了朝中一半的忠良。她的祖父祖母连带父母皆牵扯着白莲教,李昊对白莲教恨之入骨,就算在李昊面前,她也不敢坦陈自己的身世。

“瑶儿,快跑!”李昊忽而喃声叫了起来,面色痛苦,另伸一只手卡着自己的喉咙。

韩覃握着他的手怔得一怔。庄嫔当时是自己饮了那盏鸠毒,所以就算李昊让她跑她也是跑不了的。而鸠毒灼喉,此时李昊的神情,显然就是前世喝了鸠毒之后的样子,喉咙灼烫,呲呲作响冒着白烟,一路辣到心肺中,人因为极致的痛苦,才会去捏自己的喉咙。

“二郎!”韩覃凑唇到李昊耳边,用左手在他喉咙位置轻轻揉按着,呢声安抚道:“我已经跑了,跑到了很远的地方,无论查阁老还是太后娘娘都不会抓到我。”

李昊长嘘了口气,半睁一只眼扫了一眼韩覃,但那瞳孔散着,应当是看不到她的。他又呓语起来:“不要去阜财坊找韩复,他是太后本家,会杀了你的。”

韩覃顿了许久,才将这句话理顺。在那一世,李昊正是因为意欲亲政,想从查恒与高瞻入手辖制高太后,逼她放权给自己,才会带着她私底下去找唐牧,想要让当时为任户部尚书的唐牧联集六部来参查恒与高瞻。那一世唐老夫人死的晚,所以唐牧在东宫做了三年侍讲,深得李昊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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