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胡安娜于将临期主日在托莱多大教堂加了冕,为她加冕的是西斯内罗斯枢机,教皇特使特意向她表示了敬意与祝贺,不过他回去就和庇护三世说,这位女王陛下看起来除了过于年轻之外,还相当憔悴,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伊莎贝拉女王的离去而悲恸,还是因为她的父亲与丈夫几乎都快要在她面前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了。
是的,贡萨洛将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最担心的莫过于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他们都向胡安娜女王提出了共治西班牙的要求,然而,在结果还在令人担心的左右摇摆时,阿拉贡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已经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打起来了——这可真是让人气愤又可笑。
而胡安娜呢,在这两个男人只将她当作工具,当作筹码肆意摆布的时候,她拼尽全力,只为求得那么一丝半点的关爱,即便如此,他们也吝啬得如同地狱中的深井一般,胡安娜渴求的是水,他们回给她的却只有灼毒的火焰;如今,他们却都在不顾一切地寻求她的眷顾——父亲以亲情做诱饵,丈夫以爱情做报酬……只是他们没能想到的是,曾经被朱利奥称作“最像是个孩子的孩子”的胡安娜,有着一个孩子的天真,也有着一个孩子的残忍,当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盼望着的东西(甚至不惜为之疯狂),一夕之间,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反而失去了兴趣。
她一旦发现自己不再需要他们了,一些继承于她母亲的东西反而在她的身体深处苏醒了——虽然贡萨洛将军与一些大臣,对于阿拉贡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的战争行为万分憎恶,她却犹如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无论是阿拉贡取胜,还是神圣罗马帝国取胜,她都不在乎,带着一种稚儿般的残虐心理,只要两方的争斗稍有平息,她就开始写信,派遣使者,或是传播流言——如果阿拉贡有了退缩之意,她就向父亲倾诉苦恼,寻求支持;若是犹豫不决的是神圣罗马帝国,她就又叫上了“我的亲亲好丈夫”。
卡斯蒂利亚的大臣们并不赞成这种近似于儿戏的做法,但就在他们决定设法阻止他们的新女王将这种把戏玩下去之前,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传来了,先是斐迪南二世在战场上不幸从马上跌了下来,折断了大腿骨,因为感染与高热而死;再是腓力因为罹患了伤寒,在挣扎了十几天后也一命呜呼了。
现在,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真正地统一了,被所有人蔑视与嘲笑的疯女胡安娜成为了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
她的长子查理如今也不过四岁,幼子嗷嗷待哺,直系血亲只剩下了远嫁英格兰的幺妹凯瑟琳,至少二十年里,不会再有什么人,以正统的名义来威胁她的统治。
就连凯瑟琳,如今也不得不受了她一向轻视与憎恶姐姐的恩惠——因为亨利七世曾经接受了斐迪南二世的委托,将遭遇海难而流落至彭赞斯的胡安娜软禁在温萨城堡的缘故,他认为很难再与西班牙交好,因此他的小儿子亨利宣布自己并不同意与凯瑟琳的婚约,还是胡安娜派出了使臣,与英格兰百般斡旋(主要是证明自己仍然十分疼爱这个妹妹),才终于保住了凯瑟琳的威尔士王妃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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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托莱多严阵以待的贡萨洛一下子落了空,不不不,他不是说他想要打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于胡安娜最大的两个威胁,居然就这么自取灭亡了——而他们与女王一致不看好的小女孩,在成为女王后,虽然还是有些疯癫,却也愿意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尤其是贡萨洛。也许是因为贡萨洛与她心中的真圣人,活圣人关系密切又良好的缘故,她对待贡萨洛,比对西斯内罗斯枢机还要亲切,让那位心胸狭窄的枢机时有不满。
不过这位枢机也不能算作坏人,而且相当懂得轻重,在一些小事上他们或许会争得不可开交,但若是有人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又会一致对外,任何想把他们拉下去,取而代之的人都会遭到双重攻击——贡萨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都很清楚,女王之所以指定他们两,就是因为他们正是西班牙宫廷中少数几个,若是失掉了女王的支持,就会立即一无所有的人。
万幸这次贡萨洛总算是投对了赌注,他急匆匆地离开罗马时,只是一个被剥夺了职务与头衔,无人在意,形单影只的普通人,等他回到罗马时,却已经是特拉诺瓦公爵,兼那不勒斯总督,人们就像是迎接一个亲王般地对他殷勤备至——他是作为西班牙胡安娜女王的使者而来的,除了觐见教皇之外,他还带来了相当于往年三倍的贡金。
问题是教皇庇护三世的脸色可没好到哪儿去,三倍的贡金可是伴随着一个无礼的要求来的——胡安娜女王想让朱利奥。美第奇到西班牙去,她可以让西斯内罗斯枢机让出他的位置,让朱利奥来做她的托莱多大主教。
贡萨洛觉得,庇护三世一定将一个“滚!”字在喉咙里酝酿了许久,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贡萨洛而是胡安娜的话——也许他真会这么咆哮出声——反正这个要求被毫不犹疑地拒绝了,以及,如果不是贡萨洛见机得快,立刻告退,他总觉得教皇会随手拿起什么丢到他的头上来。
“我说,”贡萨洛这样与朱利奥抱怨道,“圣父大概还不知道,我们的陛下,最先的想法是为您建造一座教堂,连着修道院那种,就像是阿西西的新圣方济各那样大,或许还要大,好来供奉您……”
“可是,”朱利奥说。“我好像还是活的,对么?”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贡萨洛大吐苦水:“您不知道吧,我们费了多少劲儿,我是说,我和西斯内罗斯枢机,才终于让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西斯内罗斯原本还有点嫉妒您,但这么一看,他反而同情起您了,遇到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贡萨洛实在不想说什么过分的话,毕竟那位是他恩主的女儿,又是他的女王:“总之,让您为难了,主教。”
“如果您真的这么认为。”朱利奥没好声气地说:“就不要偷偷拿走我的东西啊,这些我都要用的,一拉抽屉才发现羽毛笔和羊皮纸都没了,您知道这有多么令人尴尬吗?”他苦恼地说:“那些东西与您抽屉里的有什么区别吗?”
“呃……”
“您不会真的以为那真能庇护什么吧。”
“嗄……”
“……”
“总比普通的羊皮纸和羽毛笔有用吧……”贡萨洛咕哝道。
朱利奥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他是认真的。不过,后世人时常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拿着就拿着呗,反正总是有益无害的,万一真能有作用呢?
总比给他建座教堂来得好。
“我也可以给三倍的贡金。”贡萨洛观察着朱利奥的脸色,急忙说。
“我不要贡金。”朱利奥说,“我最近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植物——和烟草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我记得那位……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先生,似乎正是带回这些植物的船长,如果可能,我需要更多的样本,若是有其他这里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带给我。”
“什么植物?”贡萨洛好奇地问道。
“已经枯萎了。”朱利奥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本画册,贡萨洛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是一种植物的各种形态,朱利奥用黑色的细线勾勒它的轮廓,用鲜艳的矿石墨水涂色,从卵形的叶片到白色花瓣,金红色花蕊的花朵,到埋藏在地里的褐色果实,都栩栩如生。
“这不是魔鬼的‘根’么?”贡萨洛喊道。
“怎么这么说?”
“它的果实生在地下啊,而且果皮就像是麻风病人的皮肤。”
“红薯也生在地下,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朱利奥说:“我看你们吃得挺开心。”
“据说它还有毒。”贡萨洛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我也听说,它似乎有那个~作用。”他有着一张俊美而端庄的脸,也就是说,一旦猥琐起来,简直没法儿看……
“能吗?”朱利奥也懒得解释,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床榻之事,不是底线低,而是根本没底线。
你可以想象正式的皇室性教育是从四岁开始的吗?
“能。”贡萨洛说,将画册卷起来,塞进袖子。朱利奥突然觉得,就让他们拿着这些当圣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贡萨洛不会把它放在自己的可多佩斯(遮挡裆部的挡布)里——这种奇特的男性装饰从朱利奥的父辈时就开始流行,到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可以当作一个小口袋来用。
简直毒眼睛。
贡萨洛当然不知道朱利奥正在腹诽些什么,他满足地拍拍袖子,这些东西足够让他们的陛下乖乖地在王座上待到四旬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