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梵蒂冈宫与圣天使堡。”朱利奥说。
杜阿尔特露出了一个冰冷而轻蔑的笑容:“这两个地方被暴民劫掠了无数次,”他说:“您还希望从里面找到些什么呢?就连我的恩主,圣父亚历山大六世,都是裹着帷幔,赤着脚被送入陵寝的,手指上甚至没有一枚戒指,您认为,若有可能,我会让他如此卑微地下葬吗?”
“换了其他人,或许不会,”朱利奥说:“但如果是你,杜阿尔特,你虽然不是一个博尔吉亚,却要比任何一个博尔吉亚更博尔吉亚,你不会在无用的地方花费任何气力,亚历山大六世死了,没有知觉了,你就立刻从他身边逃走——但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们的事业,也许你们很早就开始转移圣廷的资产,万一凯撒。博尔吉亚失败了,那么只要有数之不尽的金杜卡特,那么你们最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凯撒死了……”
“是啊,”杜阿尔特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也知道,朱利奥。美第奇,路易吉、凯撒、卢克莱西亚……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们三人几乎都可以说死在了你的手里,美第奇,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将博尔吉亚家族的遗产交在他们的仇敌手中!”
“因为卢克莱西亚宁愿将艾弗里。博尔吉亚,以及斯波莱特和勒皮交给我,而不是你?”
杜阿尔特明显地动摇了一下,但他随即就坚定了起来:“艾弗里只是个懦弱的孩子,”他说:“只有这枚筹码可不够。”他看着朱利奥,“就让我把它们都带到地狱里去吧。”
“那么,”朱利奥说:“我就再给你一个理由吧,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人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葡萄牙人,因为布兰达奥这个姓氏在葡萄牙非常普遍,但卢克莱西亚告诉过我,这是亚历山大六世给你的姓氏,你原本的姓氏应该是……皮鲁齐。”
杜阿尔特猛地抬起头来,给了朱利奥一个凶狠的逼视。
朱利奥丝毫不为所动:“你不但是个意大利人,还是一个佛罗伦萨人,那时候,作为皮鲁齐家族的一员,你当时正在皮佐与一些商会人员做交涉,没想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突然向意大利发动了进攻——你被俘了,作为奴隶,你可能被转手了好几次,直到去到一个葡萄牙人的船上,又被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发现。你并不如人们传说中的,是个罪犯,是个异教徒。”
“是啊……”杜阿尔特嘶声说道:“但那又怎么样呢?那年是1480年,我做了三年异教徒的奴隶,在皮鞭与烙铁的教导下,我忘记了我曾是一个那样虔诚的教徒——主抛弃了我,意大利也抛弃了我,我与牲畜一般,不,应该说,在异教徒的眼里,我连一个牲畜都不如,我被捉去的时候还很年轻,非常强壮,但三年后,我只剩下了骨头与皮肤……而那时被掠去的奴隶,也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被转卖到船上,据说是一个信主的人发了愿,要赎买一百个教徒,我那时是多么的高兴啊,我以为,我可以回家了,但没想到,他只是用我来取代他的侄子,因为我们面貌相似,而他的侄子却因为杀了仇人,要去船底服苦役——哈,你知道吗,他是认出过我的,但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只是为我给家人传个信……”
“你没有……”
“我当然没有,如果我当时就叫嚷起来,只怕就再也看不见意大利啦,看不见佛罗伦萨啦——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支持,也许是仇恨吧,我差点就被带到了船底,戴上镣铐,从此不见天日——但我跳到了海里,游到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身边,我开口说话的时候,舌头和上颚都黏连在了一起,我用手把它们撕开,鲜血淋漓,又被海水浸过,若不是在做奴隶的时候吃够了苦,我一定会晕过去的,但我没有,所以罗德里格才看中了我,把我带回到意大利。”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回来做什么呢?对于家族而言,我无关紧要,对于城市来说,我的存在可有可无,而对于整个意大利,我更是渺小的如同砂砾一般,但我想,我或许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你想做些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杜阿尔特说:“都已经被你毁了。”
“我说过,你比博尔吉亚更博尔吉亚。”朱利奥说:“你想做的,应该是作为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臂助,以达成他的野心——一个统一的意大利,与一个强大的君主。”
他低下头,注视着杜阿尔特:“强大到不会让自己的子民被劫掠,被买卖,被欺辱的君主。你曾经以为那个人是凯撒。博尔吉亚……”
是的,杜阿尔特曾经那么认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而又睿智,强壮而又仁慈的君主——当他在噩梦中无数次地回想起,异教徒的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地涌过意大利的土地,而应当守卫这片土地的士兵却和民众一起仓皇地逃跑——虽然他们的手中握着刀剑,持着盾牌,却不比一个三岁的孩子更勇敢。
他被掠去做了奴隶,而他身边的人,除了其他国家与意大利的战争外,竟然还有因为城邦之间的争斗,甚至于家族之间的仇怨被捉去买卖的,因为天主说,基督徒不能做另一个基督徒的主人,所以他们就被卖给了异教徒。
这就是他的国家么?这就是他的城市么?这就是他的同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