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烹调艺术全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本“书”,它实则是用木板和小牛皮捆扎起来的一部手抄稿,大小为9×5。75英寸。85页的抄稿上记录了240个用意大利语(而非拉丁语)写的菜谱。其中约四分之一来自于更古老的手稿,而余下的便是马蒂诺的原创之作了。
烤乳猪的烹制
这份来自马蒂诺的菜谱看起来很像现在美国许多烤肉野餐者们的做法,只是前者还要求将整只乳猪从里向外翻出烘烤。
首先需要确认乳猪是否打理干净。接着按其脊椎的长度将猪开膛,去除所有内脏,并冲洗干净。取猪肝,将其剁碎;另取上好的香草、少许切得细碎的大蒜、少量优质培根肉、磨好的奶酪、几个蛋、碾碎的胡椒粉和少许藏红花。将上述所有配料混合均匀,置于猪腹内;然后像处理丁(tench)、鲤鱼那样将其从内翻出,让皮肤那面在里面;将开口缝合并仔细捆绑好。此时便可使用烤架或烤肉叉慢火烘烤乳猪,以便猪肉和填馅都可以烤熟。另准备一些涂抹用酱汁——醋、胡椒和藏红花。再取两至三枝月桂枝、鼠尾草或迷迭香枝,烘烤时不停用它们将酱汁洒在乳猪上。烤制鹅肉、鸭肉、鹤肉、小公鸡肉及鸡肉,此法皆宜。
在创作《烹调艺术全书》时,马蒂诺摒弃了写作烹饪书的传统做法——以水果和甜食开头,而在第一章中就直接写到了肉类菜肴的食谱。马蒂诺绝妙的调料配方也正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烹饪艺术的精华所在。“引人注目的是,”罗伊?斯特朗写道,“这标志着一种转变,人们不再迷信进口的香料,而是更倾向于使用本土的香草,比如薄荷、墨角兰、欧芹、大蒜、茴香、月桂(bay)、鼠尾草(salvia)和迷迭香。然而,尽管如此,香料在烹饪中的统治地位仍然持续到了十七世纪中叶。”
中世纪烹饪史专家布鲁诺?劳瑞约(BrunoLaurioux)是如此评论马蒂诺的巨大成就的:“无怪乎与上几个世纪的烹饪著作比起来,马蒂诺的《烹调艺术全书》被视作美食艺术的先锋之作……马蒂诺的著作中充满了富于创造性的进取精神,这种精神使该书在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屹立于意大利烹饪的巅峰。”
比马蒂诺早的烹饪书籍中都没有制作菜肴的详细步骤说明,因为那些书籍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让大众读者了解某一种特定的烹饪风格以及它所具有的优越性,并且说服他们去选用与该风格相对应的技法。然而事实上,真正的烹饪书籍的旨意绝非如此。美食作家们都是为自己写作,他们的笔记主要是为了提醒他们自己怎样用给定的配料做出理想中的菜肴。同时,当优秀的厨师面对别人的食谱时,也同样能应对自如,以适当的配方比重和正确的程序创作出完美的佳肴。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早于马蒂诺的烹饪手册中没有记录足够充分详细的信息:人们想要保守专业机密。就像药剂师、医生、探测家、占卜师、木刻师、油漆匠、染丝工一样,厨师们很快就意识到,他们的威望(以及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是与他们所掌握的专业知识成正比的——如果事实如此,知识和信息就不会成为可供人们自由分享的商品。当今社会,消费者资本主义的信仰所标榜的是个人主义,其实质就是不断追赶潮流的消费动力;而文艺复兴时期的个人主义与此不同,其动力更多的是来自于人们努力寻求卓尔不群的状态的那种精神。这就意味着人们都追求着未经发现的新东西,而不是去拥有那些人皆有之的事物。就连书籍,作为最早的可大量机械化复制的手工制品之一,有时也会以不同的方式印刷以保持某种独特性——比如,同一版的书籍会采用不同的封皮设计。
马蒂诺的杏仁蛋白糖馅饼
杏仁经仔细去壳除皮后,将它们捣得尽可能的细碎,捣好的杏仁无需过筛。需要注意的是,处理杏仁前需将其在冷水中浸泡一天一夜以上,这样杏仁会更甜美可口、色泽洁白。此外,这样处理过的杏仁只需用手轻搓便可去皮。捣杏仁时可加入少许玫瑰露,以防过为油腻。要想做出真正香甜的杏仁蛋白糖馅饼,最好使用同等重量的白糖和杏仁,如果你喜欢,糖和杏仁各一磅都是可以的。将它们与一至二盎司的玫瑰露搅拌均匀。此时取几条用糖做的威化饼,用玫瑰露浸泡后,将它们摆盘做成馅饼的边框;放入杏仁白糖混合物,填平,再洒上些玫瑰露和糖末,用小勺将之压平。最后,放入烤箱或壁炉慢慢烤制,就像制作其他馅饼那样。同时要注意调整炉内温度,并且不时查看,以防烤煳。记住,馅饼成品最好薄一点,而不要太过厚实。
然而,若非是梵蒂冈(罗马教廷)的图书管理员巴托洛米奥?萨基(也就是人们熟知的普拉蒂纳)的大胆“抄袭”,马蒂诺的著作不会有如此深远的影响。普拉蒂纳成书于1465—1468年之间的著作《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DeHonestaVoluptateetValetudine),是公认的第一本正式印刷的烹饪书籍。该书第一版印刷于1472年(有人认为是1475年)。书中二百五十个菜谱中的二百四十个都直接来自于马蒂诺的著作。尽管如此,普拉蒂纳的书也有许多独到之处,比如对香草的描述记录。必须指出的一点是,马蒂诺和普拉蒂纳都熟知对方,而且很有可能合作过一段时间。普拉蒂纳在他的书中向马蒂诺致意道:“来自米兰的马蒂诺?德罗西(Martinode?Rossi)是我们时代的烹饪王子,正是从他那里我学到了所有关于烹饪的知识。”在那个时代,并不存在抄袭这一概念,在文学界和美术界,作家们和艺术家们通常都会相互借鉴而无需言明。
普拉蒂纳著作的标题中的“voluptate”意为快乐,其词源为“voluptas”,在中古拉丁语中意为罪恶。普拉蒂纳在此宣扬进食的生理快感在适当的条件下可以是正确的、合理的。这样,普拉蒂纳将人们吃喝的需求合法化了——吃喝不再只是一种生理性的行为,而我们应该更多地强调它们可以带来生理和情感的双重乐趣。“因此,《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是本具有现代意义和世俗性的著作,它没有局限于基督教传统,而且非常实用,就连清洁餐具这样的主题也涵盖其中。通过这本书,普拉蒂纳让烹饪类书籍登入了文学界的殿堂,并且使美食和进餐成为文人雅士们喜闻乐见的话题。”普拉蒂纳在他的书中大量引用了加图(Cato)、维吉尔以及阿匹西乌斯的著作,因此,在极富现代性之外,该书也是对古典的罗马厨房的复兴。而达?芬奇的私人藏书中就有普拉蒂纳的论著抄本,这将达?芬奇与文艺复兴早期的美食世界联系了起来——这一问题将在后面详述。
普拉蒂纳的红鹰嘴豆浓汤
将至少一磅鹰嘴豆在温水中洗净。洗好的鹰嘴豆放入锅中,不要加水,用手均匀拌入半盎司燕麦、少许油和盐、二十粒碾碎的胡椒和少量磨好的肉桂皮。开火,并加入一加仑水、鼠尾草、迷迭香和剁碎的欧芹根。煮沸后继续炖煮至锅内只剩八杯之量,此时可滴入少量油,此菜即成。
作为哲学家、历史学家以及人文主义者的普拉蒂纳出生于1421年,其身世不详。他曾出任罗马教廷图书馆的高级官员,不过此前也曾被教皇保罗二世囚禁入狱并且受刑。普拉蒂纳是“缩写者学院”(theCollegeofAbbreviators)的成员,该组织是罗马的一个人文主义团体。保罗二世下令解散该组织,普拉蒂纳毅然致信教皇以示抗议,1464年的9月,被激怒的保罗二世将普拉蒂纳囚禁在位于圣天使堡的(CastelSant?Angelo)监狱中,并以死亡威胁之。普拉蒂纳的牢狱生涯持续到了1465年1月,在红衣主教公撒格(CardinalGonzaga)的安排协助下重获自由,不过他与教皇保罗二世的纠葛并未就此了结。
1468年,保罗二世逮捕了罗马学院(theRomanAcademy)的众多成员。“从已知的信息看来,”普拉蒂纳著作的译者玛丽?埃拉?米勒姆(MaryEllaMilham)写道:“这个非正式的组织集聚了许多来自于罗马社会不同阶层的有志之士……他们都饱含着对古罗马的无限激情,并且在学院内都以各自的古典名号相称。因此我们怀疑他们很有可能参与了一些异教的仪式,甚至膜拜异教的众神。”这些“异教徒”被控密谋暗杀教皇,并因此锒铛入狱,他们中的有些人还被施以酷刑。“普拉蒂纳的右臂因受刑遭到了严重的损伤,他获释后急需休养和治疗。”米勒姆这样写道,接下来她还指出对于这些指控,普拉蒂纳是清白的:“虽然时有怪诞的行为出现,但没有证据可以表明罗马学院是反基督教的。”
普拉蒂纳的爆炒蚕豆
先将蚕豆与洋葱、无花果、鼠尾草和其他几种你喜爱的香草一起煮软;再放入抹好油的平底锅中爆炒。炒好后放在一平板或碟子上铺成蛋糕的形状,最后撒上香料。
1469年,普拉蒂纳再次获释,而保罗二世也于1471年逝世。其继任者西斯都四世(SixtusIV)非常看重普拉蒂纳。普拉蒂纳迅速成为新任教皇的宠儿,并创作《教皇的生活》(TheLivesofthePopes)以回报教皇的恩典。1475年,西斯都(正是他下令修建和装潢西斯廷教堂)任命普拉蒂纳为梵蒂冈图书馆的第一任管理员,该图书馆有藏书上千册。
史学家们无法确定《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的具体成书年代,但是他们都认同一点:应该是在普拉蒂诺的几次被捕之前。因此,较为公允的出版时间通常定在1465年。1463年的初夏,普拉蒂纳与公撒格主教一道在位于阿尔巴诺(Albano)的红衣主教路德维柯?特雷维桑(CardinalLudovicoTrevisan)家中做客。当时担任特雷维桑家主厨的正是名噪一时的马蒂诺。人们推测马蒂诺曾以一份《烹调艺术全书》的手稿相赠普拉蒂诺,这就为后来《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一书百分之四十的内容提供了素材,而这部分就涵盖了马蒂诺的烹饪书中百分之九十五的内容。普拉蒂纳写道:“但凡(厨师)都应以那位来自新科摩的男人(马蒂诺)为最佳榜样;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厨师之星,从他那里我学到了烹饪的艺术。”
在一封日期不详的致吉亚科摩?阿曼纳第?皮科洛米尼主教(CardinalGiacomoAmmannatiPiccolomini)的信中(也是最发人深省的一封),普拉蒂诺作了如下评论:
在我的(第一次)牢狱之灾之前,我写了《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这本小书。我将它交付给慷慨大方的您,以期获得一位资助人的庇护。正如您所知,书中讲述了所有食品商人的生意,甚至囊括了那些小旅店,因此是一个相当油腻肮脏的话题。不过,所有精于厨道的人都拥有某种天赋,因为精心烹制出的餐食其本身就是一件件巧夺天工的作品。正因为如此,这种人必须在厨艺方面驾轻就熟。此外,所有志愿以此为终生职业的人必须熟知这一切。当然,后一种分析对我来说的确是个令人乏味而又不太优雅的话题,所以我就尽力使之完美,而就我自己的理解而言,这种努力不容失败。不容置疑的是,高贵的人们大多对此类事情拥有良好的判断力,并且会使其更上一层楼;因此,就算可能引起你的不快,我仍忐忑不安地将此书呈到您手中(如果您乐意,它也有可能会给那些心灵手巧的人们带来灵感),以求获得您宝贵的意见和批评,并请您满足我上面提到的请求。
而诗人雅科波?桑那扎罗(JacopoSannazaro)却如此批判普拉蒂纳:
你曾写过教皇们的性格、习惯、生活和死亡
多么富于鲜明的历史意义
现在,普拉蒂纳,你写论文教人?烹饪黍粒
只为供教皇们吃
罗马的红衣主教巴托洛米奥?罗维瑞拉(CardinalBartolomeoRoverella)是1445—1476年间拉文纳地区(Ravenna)的大主教,正是在他的庇护和支持下,《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成为了第一本付梓的关于烹饪学的书籍。普拉蒂纳在一封献呈给罗维瑞拉主教的信中为自己做了如下辩护:
(有人)就我写作与美食相关的书籍一事谴责我,在他那里我好像是个贪婪而好吃的人,是在向人们推广通向欲望的工具,不断刺激着那些放纵而邪恶的人们。如果那些人能够自发地坚持适度和节俭的原则,不管是自发自愿的,还是听从了他人的教诲,就像我一贯坚持的那样,我们今天就不会在城镇之中见到那么多所谓的厨师、那么多贪食者、那么多花花公子、那么多社会的蛀虫,以及那么多暗藏着私欲,并且勤于滋养他们的人们,还有不断增加的热衷于暴食和贪婪的官员们。我写作美食是为了效仿从古至今那些杰出的人们,比如优秀的加图,比如最有学识的瓦罗(Varro),还有克路美拉(Columella)、C。玛蒂斯(Matius)以及凯里乌斯?阿匹西乌斯(CaeliusApicius)。我不可能会鼓励我的读者们去放纵挥霍,一直以来我都通过我的作品劝阻他们远离恶行。而我写作的目的向来都是为了帮助所有的公民追求健康、适度且优雅地享受美食,而不是沉溺于酒色之中。同时,我希望借此向后人们展示,就算我们时代的人们没有足够的才华来写出可以与先辈们的作品媲美的文章,至少我们还可以完美地模仿。
普拉蒂纳的西西里式通心粉
白面粉经仔细过筛后,与蛋清、玫瑰露和清水一起搅打均匀。将面拉成每份半英尺长形如麦秆的条状面团。取一极细铁棍将面团掏空:插入铁棍,取出后,面团就会变成空心。用此法制作的通心粉在阳光下晒干后可保存两至三年——特别是在八月的下弦月之下。食用时,用浓汤煮好,装盘,再撒上新鲜黄油和甜味香料即可。
《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第一版问世之后,一股疯狂的再版狂潮随之而来。据此,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普拉蒂纳的这本书是顺应时代潮流的杰作。在1475、1498、1503和1517年,《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于威尼斯再版;1480年在鲁汶(Louvain)和奇维达莱-德尔弗留利(CividaledelFriuli)再版;1499年在博洛尼亚(Bologna)再版;1517年在斯特拉斯堡、1529年和1537年在科垄1530年在巴黎、1541年在里昂和巴塞尔都得以再版。而那时普拉蒂纳这本书的拉丁文版本都已经有十六个之多了。
当然,和所有同时代的人文主义者一样,普拉蒂纳用拉丁文写作。然而对于当时大多数从事烹饪的人们来说,要阅读普拉蒂纳的书就必须借助翻译。因此,该书的生命力又凭借着无以计数的多国文字版本得以延长:1487、1494、1508和1516年译成意大利语;1530、1533、1536和1542年译成德语;1505、1528、1548和1571年在里昂,1509、1539、1559和1567年在巴黎译为法语。
“《论正确的快乐与良好的健康》的热销可被视作经扩大了的文艺复兴启蒙的影响中的一部分,”烹饪书籍专家芭芭拉?费雷(BarbaraFeret)如此评论道,“这一启蒙使个人的能力和创造力逐渐成为被世人所认可的标准……该书广受欢迎、风评甚佳,并且无疑是促进欧洲烹饪艺术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
普拉蒂纳的香炸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