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安妮,善心夫人的神情要平静得多,“这是我的荣幸,陛下。”她说,没有丝毫窘迫地完成了在自身上的工作,然后转向安妮。
“请允许我来帮助您。“善心夫人又说,国王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敕令骑士终于退下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国王的情人,但对于王后——在国王已经遭到了一次背叛的前提下,这已经快要成为他唯一的逆鳞了。
安妮与善心夫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道惊人的美景,而且国王也确定了,她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他们一同来到床榻前,国王还坚持祈祷了一番,“你先来,”他对安妮说:“我必须有个与你的儿子。”
安妮同意了,她温顺地依从了国王的所有命令——路易十二既吃惊于她的卑躬屈膝,心中同时也翻涌着难以估量的嫉妒,,还有怒火——对他们的,还有他们的私生子,以及就算是炼狱也未必能够盛满的恶意。
路易十二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已经想好了,等暴风雨与黑夜一过去,他就召集他身边的法兰西人,马上回返布卢瓦,他会召集军队,哪怕要再一次背负债务——他要与布列塔尼开战,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等他俘虏了他曾经的妻子,以及她的野种,他会让他们尝遍世上所有的酷刑,他们的尸体会被分割,在不同的地方被焚烧,投入河中。
而他们远在罗马的同谋,也终会有一日享受到同样的苦楚,不,或许还要多一些。
国王几乎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幻想——他狞笑着,在昏沉的光线中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善心夫人有着一头丰厚的秀发,它们在帷幔的阴影间如同海藻般地晃动着,此时的贫民女性因为总是处于饥饿之中,营养缺乏,头发枯黄易折,所以这几乎是贵妇人们的象征,而同样可以称之为一个象征的大概还有夫人的手臂,它们纤细,白皙,柔软,就像是上好的油脂与面粉揉捏而成的,没有一点攻击力。
安妮将双手枕在脑后,像是做出了投降的姿态,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
她的双手逐渐从发间抽回,在路易十二意识到,从金褐色的发丝中发出亮光的不是发饰,而是袖剑的时候,善心夫人的双手突然出现在国王眼前,国王看到了她特意修剪成三角形的指甲,它们舞蹈般轻而迅疾地向上扬起,一下子就划过国王毫无防备的眼睛!
路易十二的眼睛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便是一阵灼热,血红色的雾气在一霎那间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他大叫了一声,陡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用力向后撞,善心夫人来不及回避,直接被他摔在黄铜的床柱上,她的脊背立即流出血来。
安妮的袖剑留在了国王松弛膨胀的脖子里,大约有成年男性一手掌长的匕首没能贯穿过去——它被骨头或是什么卡住了,安妮扑上前去,抱住了国王的双脚,一边大叫着友人的名字,善心夫人还未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就紧紧地抓住了用来固定帷幔的丝绳——一根坚韧的绳索,准确地抛过了国王的脖颈,然后绕在自己的手臂上,绳索立即收紧了,国王含混地咆哮着,它们先是陷入了夫人的皮肤,然后是肌肉,最后她甚至听到了骨头在吱嘎作响,她痛得想要尖叫,幸而此时国王已经从高高的床榻上掉落在地上,她的口中一片血腥,眼前发黑,路易十二发臭的头颅凶狠地敲打着她最柔嫩的地方,她想要哭泣,却还是将眼泪吞了回去,改而狠狠地卷起身体,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手没有一丝放松的趋向。
国王挥舞着手臂,他双眼剧痛,看不清东西,但男性的手臂总是要比女性更长一些,他凶狠地抓着,挠着,握紧了拳头殴打,他不知道安妮去什么地方了——他希望那个女巫已经因为恐惧而逃走了,但他知道她不会,那么,他必须在她做什么之前,先杀死身后的这个。
安妮听到那两个敕令骑士在撞门,门之前是没有落闩的,但这里是布雷斯特,有着无数的机关,只有布列塔尼的历代继承人才能掌握的秘密,让一根黑铁的门闩牢牢地将两个忠心的骑士隔绝在外——她推开床头的大十字架,从暴露出来的凹槽里取出一柄闪烁着乌光的大马士革刀。
“结束了。”国王听到她这么说,然后他的右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不,不是失去了力气,而是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他在痛楚与恐慌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想要哀求,想要祈祷,想要……他的左手无助地伸向空中,安妮看了它几秒钟,就像是砍断一株小树般地砍断了它。
现在路易十二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身躯与双腿了,但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一同从残肢里喷涌了出去,他没有力气了,在最后的时刻里,他的眼睛忽然能够看见了,他看见了安妮,她赤露着身躯,双手执着锋利的刀刃——就像是砍下了荷洛芬尼斯头颅的朱迪斯(注释1),浓烈的悔意席卷过路易十二的心头,他不应放纵自己,让一时的冲动主宰行为,让那个野种知晓了这个秘密,如果他仍然不知道,就算这个娼妇不爱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的君王,那么至少也会为了她的野种而心生犹豫,他也只需要那么一小会儿的犹豫就足够了。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意识了。
安妮的眼前同样一阵模糊,她刚才凭借的完全是一股决绝的勇气,或是一颗疯狂的杀心,刀子跌落在地上,然后是她自己,短暂的晕眩后,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回复清醒,支撑着旁边的座椅支起身来,掰下一根蜡烛扔出窗外。而后攀过路易十二瘫软的身躯,找到他拔出来丢在一边的袖剑,摸索着割断了深深嵌入善心夫人手臂,将细嫩的皮肉磨得血肉模糊的绳索,疼痛让夫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勉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终于无法忍耐地哭泣了起来,安妮用额头碰了碰她:“抱歉……是我的疏忽。”
她不该轻忽一个骑士的力量,而路易十二也上过战场,受过伤,并不是一个无法忍受痛苦,或是受到了袭击只会慌乱大叫的人。
敕令骑士还在撞击门闩,安妮听到了刀剑劈砍门扉的声音,但很快地,它们就被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取代了——安妮之前就和大臣们商定了,只要看见蜡烛从国王的寝室扔出来,他们就开始进攻。
国王留在塔楼里的人虽然强悍,却抵不过早有预备并且人数占优势的布列塔尼人,而且布雷斯特城堡里有的是弩弓与火枪,绝望的敕令骑士想要纵火告知他人此地的变故,但愈发猖獗的暴风雨熄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狂风,暴雨,黑暗总是罪恶最好的庇护者。
奥朗日亲王是第一个踏入国王寝室的,他一进寝室,看到的就是衣衫凌乱的女公爵,还有半躺在座椅上,身上只披着斗篷的善心夫人,他本想立即退出去,但一看地上那具无比狰狞的尸体,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不是侍女可以处理的事情,不,不是最可信的人绝不可以进入这里。
“先把夫人带出去。”女公爵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奥朗日亲王的视线在善心夫人的身上略略一顿:“我可以让我的长子……”
“立刻。”女公爵说。
接下来,大约有九个女公爵最为信任的人参与了此事,他们承担起仆人与侍女的工作,清理现场,缝补路易十二——国王的样子实在是太难堪了,将塔楼里所有的知情人,尤其是路易十二的随从灭口,在暴风雨结束前,他们还要设法囚禁或是处理掉正在另一处宅邸里的法兰西人。
“瓦卢瓦公爵受了点伤。”奥朗日说:“但不是很重——当然,如果您需要……”
“再等等。”安妮疲惫地说,在亢奋过去之后,她的手臂连动一下也不能,但这不妨碍她思考:“没有了路易十二,除了我的弗兰西斯,他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法国人会投鼠忌器的,我要再等等。”
“恕我冒昧,”奥朗日亲王问道:“您在等什么?”
女公爵抬起眼睛,黑色瞳孔里跳跃着金色的光:“等罗马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