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白山黑水之间,有好大一座名山,唤作九顶铁叉山。这山中多的是珍禽异兽,灵芝仙草。自古以来,多有寻仙问道之士在山中结庐隐居,修道炼丹。时日久了,就有善男信女在云罩峰上建了一座玉皇阁。这玉皇阁虽是草庐,也无人住持,香火却甚是兴旺。山中隐居的修道之人,常常到阁中清修。
偏偏那一年,正月刚过,忽地乌云四集,霹雳过后,哗啦啦下起雨来。这雨连下了三五日。雨水夹杂山上雪水奔流而下,汇入山下额穆河中。额穆河本是小河,如何容得下如此洪水,不过三两个时辰,这额穆河竟在堤坝上生生撕扯出了一条口子。山下村民哭爹喊娘,爬上山坡逃命,却见排空浊浪中有一物翻鳞亮甲,引着河水向东而去。
那河水一路往东,奔流五十里后才拐了个弯,向北一路宣泄过去,复回故道。
过了几日,洪水渐渐退去,乡民下得山来重整家园,补种庄稼。铁叉山下土壤肥沃,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又是一派清平景象。
有心细的村民却发觉,自从洪水过后,铁叉山上顶、玉皇阁中,再也不见隐者修炼了。
四处乡民只道世界从此太平,哪知刚刚过了八年时光,又遇上大旱之年。这一年,直到七八月份,竟是滴雨未下。眼看稻谷在田中渐渐枯萎,山下百姓正要扯起棍子逃荒。正在此时,有一道人飘然而至,在玉皇阁前登坛做法,做法未毕,罡风四起,乌云密集,霹雳声声,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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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这道人便在云罩峰上住了下来。他日间只是潜心修炼,夜里就在玉皇阁中栖身,修行之余,便在山中采药,救济山下乡民。
四处乡民敬他是个得道之人,多有布施,道人笑而不受。也有乡民受了他的好处,定要报答一二,道人推脱不过,便立下规矩,若是百姓诚心布施,只需一砖,其他一概不受。这道人并无道号,久而久之,乡民便呼他一砖道人。
不过一年有余,砖头已积了好大一垛。乡民们受一砖道人好处颇多,也不待他开口,众人动手,拆了草堂,不过几天功夫,便盖起了一座小小的道观。乡民们叫得惯了,便仍称作玉皇阁。一砖道人也不反驳,只是哈哈一笑。
这玉皇阁香火越来越盛,便是几百里外,也多有人慕名前来来上香求签的。过不几年,玉皇阁已是好大一座丛林。也多有人来拜师,一砖道人从中选了几个资质好的收了做徒弟。
这一日,一砖道人入山采药,林深路远,不觉渐迷,蓦然回首,只见丛林掩映间,一座山峰俊秀挺拔,山下衰草丛中,倒了一块石碑,一砖道人拂去碑上尘土,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龙岩峰。
一砖道人心中一动,心占一卦,不觉大喜。原来这铁叉山虽僻处塞外,却是一处异地,能聚九州生气,于修行之人大有裨益。当年洪水肆虐,额穆河改道,将云罩峰四遭风水尽改,是以修行之人渐渐离去,却不知世间万物,不破不立,于冥冥间自有定数,经此大变,这龙岩峰的气运比之当年云罩峰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龙岩峰向来山高林密,林间小径湿滑难行,便是采药、打猎之人,也不敢轻易进山。一砖道人回想自己当日居住于此,不过是爱这山中风景秀丽,雅静幽深,却于无意间得此仙境,不由心中暗喜。
他辨认好方位,匆匆下山,将观中事务尽数交给徒弟道清,自己来到龙岩峰上,结草为庐,从此闭关清修,不再下山。
二十年后的八月十八日,一砖道人召集门人,自言得悟大道,命门人弟子务须在龙岩峰上塑一尊女娲娘娘神像,言毕羽化而去。
四处乡民得知一砖道人仙去,纷纷解囊,于龙岩峰上,穿心洞中,塑了女娲娘娘神像。
这女娲娘娘极是灵验,有求必应。从此,龙岩峰上香烟缭绕,香客终日不绝。
有道是岁月如梭催人老。百年之后,这玉皇阁历经三世,由道清真人的徒孙玄妙真人执掌。
转眼又是八月十八日,铁叉山上层林尽染,红叶漫山。山上信众摩肩接踵,俱到龙岩峰上敬香。
玄妙真人正要登坛祈福,有知客道人引着个道人过来相见。
那道人见了玄妙真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弗居,云游天下,,今日得逢盛会,实是三生有幸,多有打扰,还望道友海涵。”
玄妙真人抬眼去看,见那弗居道人着身破旧戒衣,生就两条扫帚眉,一双三角眼,眼神闪烁,心中先有三分不喜,但他乃是得道之人,处处与人为善。想这弗居道人远游至此,必是鞍马劳顿,再说江湖中人,比不得丛林道众远离红尘,身上多了几分世俗气亦是难免。当下打了个稽首,正待命人安排斋饭,忽闻龙岩峰上人群骚动。一片哗然之声轰然传来。
玄妙真人顾不得弗居道人,排开众人,拾级而上。弗居道人紧随其后。
几人刚到峰上,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笑?是了,你又何必哭?你又何必笑?”
玄妙真人皱了皱眉,正待进洞,一个道人歪戴着道冠,趿拉着鞋子,晃出洞来。
这道人眼神迷离,手舞足蹈,口中唱道:缘起了,真真好,狗跳鸡飞蛋打了,秋后野草火来烧,花花世界全完了。阴与阳,割昏晓,那座山儿哪去了?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说不了,一声唤起,又惊春晓。
玄妙真人道:“师叔,你又到前山来作甚?”
那疯道士也不理会,趿拉着鞋子出了洞口,转过一座小山去了,歌儿也渐渐听不到了。
弗居道:“这位道长道行很高啊,适才听他歌词,实在是大有深意!”
玄妙真人苦笑道:“我这个师叔哪里有什么道行了。他法号虚空,自小在山上修行。据先师说,我这师叔本来仙根深植,有神仙之姿,谁知后来却越来不成样子了。这几年,更是疯疯癫癫,任谁的话也不听了。”
弗居奇道:“原来如此吗?那么不知是哪位仙师在此洞中清修?”
两人说话间已到洞口,玄妙真人道:“洞中何曾有人,只有女娲娘娘的金身一座!”说罢向着洞内一指,却见弗居道人一脸错愕。不止弗居道人如此,挤在洞口的乡民,也是个个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物事。玄妙真人顺着众人目光抬眼望去,不由大惊,只见女娲娘娘脸上挂着两行血泪,嘴角却微微上翘,露出笑容,模样甚是可怖。
不待玄妙真人开口,早有弟子静观上前道:“弟子自早间一直在此,适才虚空师叔祖不知从何处跑进洞来,弟子正要劝阻,师父便到了。”
玄妙真人稳了稳心神,心占一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原来这一卦极是凶险,卦象中阴阳不稳、五行错乱,于朦朦胧胧中,煞气冲天而起。玄妙真人沉声道:“速去取为师法器,待我登坛做法,行罗天大醮。”
洞外乡民还不觉得如何,弗居道人听了却是一惊,心知这罗天大醮乃是道家极隆重的祭礼,如非事关紧要,从不轻易行此大祭。静观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他刚迈出两步,听身后噼噼啵啵的响,回头去看时,但见玄妙真人两眼直勾勾地望向洞内,脸上一片死灰。他顺着玄妙真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裂痕自女娲娘娘金身的基座蜿蜒向上,不一刻,裂纹已遍布金身,泥胚哔哔啵啵地不断掉落。
穿心洞内外,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想法却是一般:“这女娲娘娘向来极是灵验,今日目流血泪,遍体裂纹,恐怕是祸非福”,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玄妙真人。
玄妙真人心如乱麻,只是呆呆发愣,弗居道人轻咳两声,伸手轻拂玄妙真人后背,朗声道:“最近雨水稀少,想是这泥胎干得透了,故此开裂,看来只好重择吉日,再塑金身。道兄,你说是也不是?”最后这句话,却是向着玄妙真人说的。
玄妙真人身子一震,颤声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今日便请各位都下山去吧,待贫道再塑金身之日,定请各位上山观礼。”说罢挥手道:“静观,你这就与众位师兄弟送施主们下山去吧。”
话音刚落,只听那女娲娘娘神像口中发出数声轻笑,接着便是众人惊呼,围在洞口的乡民更是四散奔逃。就在此时,突然轰的一声,烟尘四起,那女娲娘娘的金身已然碎成了一堆泥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