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一丝理智轰然溃散,夙兴蓦地扬起扭曲的脸,张开双臂,发出一阵疯狂的嘶吼,似哭似笑,震动铸剑厅的每一个角落。
再低下头看向儿子时,他赤红的双目,已经让这张清癯的脸看上去犹如疯狂而残忍的修罗。
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支配着,夙兴猛地张开深黑色的广袖。两道血色的真气在掌心凝聚,双臂在面前缓缓开合,拖出血色的光痕,形成一道符文。
就在符文最后一笔画尽的瞬间,地上、石壁上盘曲如灵蛇的符咒,突然间一齐活了过来,绽出血色的光华。那些猩红的符咒红潮一样自动向着铸剑炉的方向聚拢,最终张开成一个写有无数怪异文字的巨大法阵,缓缓旋转。
符文密集地集中在铸剑炉底部,那里是法阵的中心。法阵的而另一个中心,便是半躺在地的柳晗风。十二岁的少年惊诧地四顾,猩红诡谲的符咒已绕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密地聚集,将他完全包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魔物。
他的神色第一次有了惊惶,猛地抬起清亮的双眼,望向父亲的脸。
然而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却陌生得可怕,疯狂,冷漠而残忍。
“师兄住手,不可!”商岳瀛扬声高喊,飞快冲上。然而奔到法阵的边沿时,巨大的气劲却仿佛无形的屏障,生出一股斥力,将他狠狠弹开。
“师兄!”商岳瀛拄剑跪地,霍然抬头,然而疯狂的一幕已然无可抑制地上演了。
柳晗风拼命捂住胸前的伤口,然而那几道已经凝结的刀伤,居然在诡异的力量下重新裂开,汩汩淌下鲜血,汇入地下的血戮之阵。血从紧捂的指缝间冒出来,淌下手背,流成交错的河流。
他清澈如水的眸子,倒映出父亲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划过左眼的刀伤也忽然裂开了,血珠划过他清秀苍白的、无力仰起的脸,犹如流下的血泪。
鲜血落入阵中,整个法阵亮起了妖异的光,照亮中心那座铸剑炉。身体里的血开始流得更多,更快,仿佛要这样一直淌下去,直到完全干涸。
看到此情此景,连原本袖手旁观、安静看热闹的长松,也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衣服的前襟,倒吸一口凉气,和踉跄后退,堪堪站稳的商岳瀛对望一眼。
落入血戮之阵的鲜血化作妖异的红光,猛地向铸剑炉的所在蹿去。泛着铜绿的铸剑炉,每一道铭文,每一道凹槽间,都嵌入了血红色。
将熄的炉火腾起烈焰,像一朵诡异的妖花在黑暗里绽放。炉中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啸锋剑,被血气滋养,战栗出一阵金属锐鸣,剥落锈蚀的碎片一块块慢慢复原。
裂痕像复原的伤口般弥合,嵌着隐隐血色,遍布逐渐恢复原状的剑身,犹如血脉般交错。
“成了,成了!”夙兴望着铸剑炉,痉挛地睁大双眼,露出狂喜的表情,“果然,果然是这世界上难得合适的祭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后,诡异的血阵中,逐淌尽鲜血的少年眼底,最后几丝惊惶和恳求,在父亲狂乱的笑声中逐渐冷了下来,无影无踪,一分分变为倔强、失望与淡漠。
炉中剑背后,硕大的影子凝聚成剑形,如云雾般缥缈不定。细看,会发现那是无数道凌厉的气劲,正杂乱无章地左冲右撞,那些气劲一会聚集成剑形的模样,一会又扭曲了形体。
——那便是啸锋剑聚而未稳的剑气。未经淬炼的剑气还无法聚集于剑内,还没有达到力量的巅峰,也无法很好地听从主人的指令,云雾般无规则飘荡。
“实形已成,只差‘淬灵’了——等把剑气也淬炼完毕,开了锋刃,就真的,就真的大功告成了,哈哈哈哈哈!”
夙兴脱下拇指上的指环,一抬手扔了出去。精钢打造的指环遇到凌厉四蹿的剑气,立刻化为齑粉。
夙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捧过自己数十载不离身的佩剑“天璇”,抚摸几遍,突然一狠心以灵力御起,猛地插入了啸锋剑剑气形成的漩涡中。
论剑身的韧性、硬度,以及剑气的凌厉度,天璇剑乃是璀阳派门人佩剑中的绝顶。然而这把玄色的剑和啸锋剑剑气相遇的刹那,随着一阵剧烈的金铁锐鸣,居然一寸寸折断,分崩离析,化作废铁片片跌落。
“对,很好,就是这样,只差‘淬灵’这一步了。”夙兴梦呓般喃喃自语。
“师兄,快停下!”商岳瀛急急呼叱,猛地祭起青涯剑的剑气,狠狠一剑向着空中斩落,试图破开铸剑炉周围夙兴布下的结界,阻止师兄疯狂的举动。然而这势如雷霆的一剑,只在虚空里留下一道金色的裂痕。那裂痕迅速弥合,消失无踪。
“”几次尝试未果,气力衰竭,商岳瀛一剑狠狠插在地上,颓然合上了双眼。
柳晗风躺在咒阵之中,全身力气已被抽离,却在凭借本能,做出最后的剧烈挣扎,试图用尽最后的力气求生。
但是夙兴已经不可能停下了。他听见父亲嘶哑的吟颂,响彻铸剑厅之中。
“剑本凡铁,因通灵乃入圣。以血祭之,以躯引之,方得纵横!”
夙兴张开广袖,以毕生的修为,牵制住啸锋剑四下流窜的剑气,猛地一拂袖,将其导引向斜下方。
那可将精钢化为齑粉,将利剑折为碎片的剑气,在夙兴的牵引下化作一道长流,猛地冲向了无力躺在地上的柳晗风,瞬间刺穿他的胸口。凌厉的剑气,被硬生生逼入他的肺腑,乃至四肢百骸。
犹如锻铁的工匠,以烧得红炽的金属,猛地插入水中,腾起白烟。只不过夙兴淬的不是铁,而是剑气。用的不是水,而是亲生儿子的血肉之躯。
以血肉之躯作为引子,硬生生承受横冲直闯的剑气,使其淬炼通灵,从而具有无匹威力,是夙兴想出的唯一解决办法。
“啊啊啊啊啊——”以往受再重的伤,生再重的病都不肯吭声,甚至被刺几刀都不发出一声呻吟的少年,在这一刻终究让凄厉的惨呼冲出了喉咙,贯穿昏暗的铸剑厅。
商岳瀛闭目别过头去,再不忍看,连长松都被那样的情景惊得呆了,手里捧着的剑跌在地上。
夙兴狂热的眼神清醒了几分。然而已然走火入魔的他,已经无法停下手上的动作。法诀牵引,凭空做了一个抓去的姿势,竟硬生生将融进儿子身体的剑气,由胸前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口,再强行一点点抽离出来。
强横的剑气已经贯穿了柳晗风的身体和血脉,这样强行施为,犹如将一张紧贴在墙上的纸硬生生撕下。自然,本已奄奄一息的少年,脆弱得就像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