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琅只是不讨厌小孩子,但也不喜欢,二十多的大姑娘,爬个树还要个伤未愈的小孩拽着,未免太掉价。
而且这树两株并行生长,枝桠繁多,并不难爬,此时绿芽已经冒出,新叶还未展开,像是一树碧色小花,视野清晰,却又几分朦胧。
往上不过几步,居然已经超过了院子围墙高,再爬,已经可以将半个都督府收入眼底,而树枝仍然很宽阔,让有些恐高的王琳琅都少了几分惧意。在两树彻底分开的地方,温元停了下来,坐在分叉的地方,那里的树皮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洁了,他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琳琅坐过去,王琳琅没理他,自己做到了下面的枝桠上。
温元已经看出王琳琅并不好相处了,也不凑过去了,指着天上说:“此处观星极佳。”
王琳琅却腹诽,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带小姑娘出来看星星,真是古今通谊。
但是她抬起头,却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银河!真的像条河一样!
不同于在庭院中看到的四方天空,不是在马车边角里漏出的光,而是整个夜空,是人在最初面对宇宙时的沉醉,一条流光的长带,横贯天际,而她知道,那里没有神明,是未知的世界,在一千七百年后,人类还没有真正抵达。
她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任何让她熟悉的景色,可是现在她却可以相信,星辰大河,千古同歌,眼睛一时有些酸涩,她忍不住抬手抹了抹。
温元看她突然静了,眼睛红红的,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就想说点什么:“我在家乡也能看到星星和月亮,跟这里的一样。”
王琳琅眨了眨眼,点点头,“是,千里共婵娟。”
温元笑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已经开始念书了吗。”
“并未学过。”王琳琅觉着小孩子就是好骗。
“我知道王敬豫是你叔父,你是琅琊王氏吗?”
“算是吧,我不太清楚。”王琳琅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日你来时我在侧厅里,看到你了,便问了侍女。”男孩有点骄傲。
“哦”可是王琳琅反应很漠然。
他想了想,决定先叙旧:“在船上时,我受伤了,叔父就接我到大船上修养了,本想跟你说一声,但是不知道你名讳,未寻到人。”
“王琳琅。”
“诶?”温元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名字。
“那个你,也不用告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应该问的正式一点,还没有跟你见礼,这样,我重新问一下……”温元有点慌乱,他不习惯这样跟人说话,去敲王琳琅房门的时候,他已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想道谢,但是见到人以后又不知该如何说。
冷静下来后,他小声说:“我就是想,跟你道谢,还有……我也没有不告而别……”
王琳琅头也不回摆摆手:“嗯嗯,我知道了,不用客气了。”
“那个,我还能来找你玩吗?”温元总觉着王琳琅过于自持而冷静,并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
“看叔父的安排吧,不知何时回建康。”王琳琅看着有些胆怯的男孩,不忍心说只是同情他受伤,但意识到跟孩子没有共同语言后,并不想哄他玩。
“那就是你不回去的话,我还可以找你了。”温元表情一下明亮起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笑起来会微微弯着。
“嗯”看在颜值的份上,王琳琅想。
晚风吹过树梢,吹到没有关上的房门,一只大手轻轻将房门掩上,拾起被风吹落的纸,上面的字一笔深一笔浅,还有一些错字,页眉处写着——永昌元年,一串符号,王敦,诛刘隗,攻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