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一个文雅而清俊的少年!他身穿一袭简便的素黑长马褂,头上戴着黑边缎子的冬帽,帽中间镶缀着一颗红墨色的宝石;他身形瘦长,负在身后的双手欲加显露了前肩骨的突出。那浓褐色的眼眸如幽潭般深邃,紧闭的薄唇微微搐动一下。此时他低垂着眼睑面上持有一种好奇的异样打量着我。
万没想到,年少时的光绪皇帝竟是这样一个朴素儒雅的书生装扮,这跟我脑海想象的华丽明黄龙袍的样子完全不符。
见他有意轻咳,我顿觉失态,慌的直把脑袋敲磕在地。年小的四格格在旁掩嘴咯笑:“好你个小媛子,圣上天颜岂能任你鲁莽直视?若是老佛爷知晓哪能饶得了你?嘻嘻,还好老佛爷在小憩。”我窘红着脸真想打个洞一钻了之。
“行啦,就当朕没经过这儿,你带着四格格继续玩吧!这宫里头也好久没这样热闹了。”他说时,淡瞥我一眼便径直朝前方的万春亭走去
我托着两腮思绪恍惚。往昔固然美好,终归是一场有缘而无份的结局。接连叹息两声,心中滋长的那份惆怅转瞬蔓延开来。
夏夜多变,蓦然间一团黑云缓缓遮住了那轮皎月。凉爽的微风徒然加急了步伐,一时之间院落的古松沙沙作响,遥望那远处疯狂摇曳的柳枝儿,我忙抱着双臂胡乱穿上花盆底,一跛一崴的钻进了竹帘内。
“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呆着,瞎跑什么呢?看来哀家还真是宠坏你了!”透过帐幔的剪影,我看见慈禧从席榻上坐起。我惊骇,忙上前去小心的把那幔子挂在帐构上,应道:“回老佛爷,奴才方才感觉肠胃不适,所以就去出恭了。老佛爷是要传官房吗?”
慈禧掩嘴咳嗽了起来。我便轻拍她后背询问道:“外面起风了,没准得要变天,奴才给您加床被子吧。”
慈禧摆手,蹙着柳眉道:“不用啦!你去歇息,叫秀子过来守着。”
我万分意外,不由想起秀子提醒我的那番话。莫不是白天我替珍嫔求情当真招致她的疑心?想到此,我越发的谨慎起来:“您就叫奴才守着吧,奴才守在老佛爷身边心里踏实。”
慈禧嘴角微扬,那双眼睛竟比白天训斥载湉时还要凌厉几分。我有些心虚的往后缩了缩。
“你这小嘴真是甜死人不偿命!当初在养心殿时也是这么奉承他的吧?哼!哀家岂能不知你心底的算盘?”
“奴才此生只想兢业尽心侍候您,并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吗?这宫里的女人哀家见多了,哪个又不想附炎趋势呢?你若明智,往后是不必吃亏的。”她说完乜看我一眼,寓意颇深。
“奴才谨遵。”嗫嚅一句,我转头去案上为她倒了一杯花茶递放在她手上。我深知,她这是旁敲侧击的警示,警示我唯有忠于她,才能在这紫禁城中有立足之地,出头之日。
她呷一口,微微一笑道:“这样便好,你先去休息,明儿随小德子去养心殿吧。”
我懵懂不解,张着嘴巴下意识道:“老佛爷?我是被皇上调回来的,也怪我做事毛糙”
“他能调走你,哀家就能把你调回去!记住,你是哀家的人,在这宫中哀家才是你头顶的一片天!”慈禧斩钉截铁打断我的话。见那近前欲显狠绝的白色长脸,我蓦地惊出了冷汗。
“轰隆!”一声,震耳的雷声划破寂寥的夜空,接连的闪电把窗纱上的剪花照的鬼魅缭乱。我望向吹起的竹帘,不禁想到了养心殿。
记得那时的雷雨夜,载湉总是拧蹙着英眉,环抱双臂竟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难道我真能心安理得的做这西宫的细作吗?良心告诉我,不能!所以,我必须表面上装作屈服于慈禧的淫威,不能叫这个女人看出一丝的破绽!然,我能做到吗?慈禧的耳目洒遍整个紫禁城,纵使我分身乏术,也是难逃她掌控的范围之内。除非我远离这儿抑或是来个时空错位把我送回现代去。
头脑昏昏涨涨,嘴巴仅在不经意间应了她发下的狠话。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盎然微笑,我心虚的一福身,咽一口唾沫故作镇定:“老佛爷好生歇息,奴才这就告退。”
“去吧。”她语气变得分外柔和。
我冒着淅沥沥的夜雨回到了宫女舍房。不曾想我推门的动静过大,恰巧惊醒了秀子。她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意外的问道:“过五更天了吗?”
我拖下花盆底有气无力的回应道:“没有。老佛爷传你去储秀宫侍夜”我脱下紧贴于身的湿衣服,顺手用它擦拭着脑袋上那撮滴水的刘海:“哦对了,外面正在下雨,打把伞去吧。”
秀子和衣下榻,见我无心搭讪心知我必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便梳着旗头自顾道:“哎,雨夜就是漫长,我当是过了五更呢?老佛爷最近为了恩科殿试忙的尽力憔悴,入了夜晚倒是叫这泛滥的雨水给搅了安宁”
我嘴角不由发出一丝鄙蔑不屑的冷哼,对慈禧而言,权利这东西或许真如吸食鸦片那般上瘾,一旦沾染便是蚀骨侵皮永远沦陷其中;或许对她这样权欲熏心的女人来说,这就是她堪比命重要的一生不可获缺的至宝。
也或许是她真有这番真知酌见的政治头脑,以致她小瞧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对手。当然也包括了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光绪帝载恬。这般想着,我险些要在秀子面前发出满腹的牢骚来。
许是秀子瞧我神色有异,她穿戴完毕近前挤坐在我的炕上,关怀询问道:“媛姐姐怎么啦?莫不是挨了李总管的严训?”
我躺在炕上将被子半掩住面,淡笑道:“没有的事,我有些着凉,所以老佛爷就叫我先回来歇着,快别耽搁了去吧。”
秀字掖住薄褥把我身子裹了个严实,起身道:“那你快蒙一会儿,等出出汗就好了。”
我敷衍点头,心下感动之余握住她的温手:“好妹妹,谢了。”
秀子嗔怪的翻我一个白眼,打着油纸伞出了门外:“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在不可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目送她离去,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翻侧着身子心中越发酸楚。不知是因秀子这番至诚的话还是因为明日侍奉于养心殿?
躺身于炕,五味杂陈的思绪不停的辗转反侧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