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冉陪她站着,热得满头大汗。恶补几个月的英语如何比得上从小的耳濡目染?大段打断的唱词,她零星地听懂几个单词。心虚地附和,不敢多言。
戏散场了,幕后人员和演员一起走到台前谢幕。孙哲站在舞台上,和演员手拉着手,“上官宜鸢,你看见了吗?”越美兴奋地拉着秋冉的手,说道:“他也是主创者之一,真是没想到!我要去后台找他!”
不由秋冉分说,越美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地往舞台侧面的小台阶挤过去。
“借过、借过!”
“越美——”秋冉被拉扯着,从人群的夹缝中穿过去,转眼之间就来到熙熙攘攘的后台。
大学礼堂的后台十分简陋,没有灯光、没有茶水、没有鞍前马后的伺候。有的只是几张简易的桌子,上面摆着手绘的海报和凌乱的颜料和画笔。秋冉走近才发现演员们的戏服也是改良货,裙子上的蝴蝶、花卉,大部分都是用纸糊上去的。耳环、项链则是用彩笔直接画在皮肤上。
条件如此艰苦,可一点没有影响大家表演的热情。许多学子观影后如越美一样,激动地涌向后台,大家把表演者和主创人员团团围住,纷纷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激动的心情。
袁克栋做为平京新军的领头人物,和其父的风格截然不同。他上台后,对政府施压强力地弹压学运,对学潮之风管控森严。曾经的新思想、新文化、新浪潮发源地的平京变成死水一片。可就是死水在新风的吹拂下也会泛起波澜,脑子活跃的年轻人是最早嗅到风向变化的人。今天公演的文明戏就透出这样的讯息。
孙哲作为主创之一,受到学子们的热烈追捧。他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越美根本和他插不上话。
“孙哲、孙哲!”越美跳起脚在人群外嚷嚷他的名字。
孙哲扭头,看见她们,绽出笑容,拨开人群向她们走过去。
“肖宜鸢,越美!”他含笑着向两位美女点头,“你们来了啊!对不起,我这里忙得没开交,没法好好招待你们。”
越美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笑盈盈地说:“哪里没招待?这么好的戏就是最好的精神盛宴。比吃燕窝鱼翅都强!你这出英语版的《牡丹亭》简直能载入史册。和宜鸢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并驾齐驱,都会永远牢记在大家心里。”
“哈哈,哈哈。”听了越美的恭维,孙哲笑得眉毛都要掉。他自谦地说道:“我们排这幕《牡丹亭》也是受到上海的启迪。他们就有女校学生排演英文版的《牡丹亭》。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很振奋,也觉得这个想法可以一试!为什么国人要崇洋媚外,话剧社每排文明戏不是莎士比亚就是王尔德?我们自己就有许多优秀的剧目。我们把传统剧目改一改,让外国人也瞧瞧我们的文化之美。”
越美大声说道:“对。若要自强必从文化自强开始!”她的话音刚落,身边就有许多学生大声附和她的话,赞同声此起彼伏。越美看看身边这么多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心脏砰砰跳着,脸蛋涨得通红。
“将来我们还要公演更多、更好的戏。大家说,是不是?”越美激动地喊道。
“是、是、是!”
“我们要讴歌我们自己的生活,坚决地揭露丑恶,是不是?”
“是!”
越美每说一句话,就引起阵阵高声赞同。热烈得能让人盈眶的气氛中,秋冉的安静显得格格不入。
“肖宜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孙哲突然转头,望着秋冉笑道:“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们排演的文明戏是小儿科?”
“不是、不是。”秋冉摇头。她明明是心虚,好不好!才不是看不起,她不知有多羡慕越美和孙哲,有理想、有抱负、也有实现的勇气和决心。
“我是羡慕你们。有大世界、大理想。而我……”秋冉的声音低下去,三少奶奶的头衔无论是在秋冉还是在宜鸢身上,都如枷锁一般沉重。她的缄默和黯然都在情理之中。
秋冉未完的话勾起越美的感慨,让她瞬间从高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孙哲同样沉默片刻,然后拿起桌上的挎包,说道:“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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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带着秋冉和越美从学校出来,七绕八拐地穿街走巷,来到一家极小的店铺。
秋冉站在小店门口踌躇一会,里面黑乎乎,心中不禁忐忑。越美大大咧咧,抬脚就往里走。秋冉阻止不及,只能尾随而入。
小店门脸儿虽小,里面吃饭的人不少。因为离学校近,都是学生和年轻人居多。
“别看这里小,东西物美价廉。老板,来三碗菠菜蛋饺粉丝汤。少放菠菜,多放蛋饺啊!”孙哲把挎包放在同样油乎乎的桌面上,冲着厨房嚷嚷一声。听得后面厨房里答应,“三碗菠菜蛋饺粉丝汤!少放菠菜,多放蛋饺。”
孙哲应该常来这家小店,店主相熟,食客也有认识的。
看见孙哲进来,有几位认识他的年轻人笑着向他打招呼。
“孙哲!”
“咦,何飚,你也在这里?”
“是啊。你来就太好了。我们正有事找你!”
“什么事?”
能与孙哲说上话的都是念过书的读书人,大家意气风发,眼睛中都闪着相同的光。说话间,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拢过来。大家七嘴八舌。
这时,秋冉惊讶地发现,这些陌生的面孔中夹着一张熟悉的脸。岳沐修正在人群中含笑着向她点头致意。
“岳……”秋冉心慌慌乱跳,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