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睡着了吗?”林国防轻轻拧开门把手,小声询问。
回应他的是床上人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
林国防不敢多说什么,合上门,继续在客厅等待。
门合上,林老爷子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叹息一声,阖上双眼继续入睡。
本来接任务的是儿子,自己听说后就光明正大抢了过来。
他戎马一生,如今九十多了,仍旧身体健康,只心里有一憾事久矣。
一九四七年,他刚入伍,就碰上一场大战,那时真是个拿枪都手抖的怂包,更别提杀敌了。是老班长手把手地教他瞄准、扣动扳机,是老班长在战壕里一次次拉着他躲过了敌人的子弹。
每次事后,他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肯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命,阎王爷收不走,老班长就在一旁擦着武器抿嘴笑。
成长的惨烈是难以想象,猝不及防的。一次战争,老班长依旧把他安排在身边照顾。
那一次敌人的炮火异常凶猛,子弹打完后,他下意识寻求班长的帮助,转过头去,还没说话,他就被人掀翻在地护在身下,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
他用力推开班长沉重的身躯,满身殷红的鲜血映在眼里,脑海里山崩地裂似的轰鸣。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场战争是敌人战败前垂死挣扎,负隅顽抗。可那时他已经是部队里出了名的谨慎,是老班长用生命教会他,在战场上,你只能靠自己。他也做到了,因为会救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林老爷子不知何时陷入梦乡,发出呼呼的鼾声。
漆黑的空间里,林老赤脚走在其中,他四下打量后,意识到已经入梦,心潮澎湃,高声呼喊:“老班长,老班长。”
一片黑暗中央,出现白色光圈,缓慢落到地上,白光消失后,一个身影出现。
年轻的男人还是穿着老式的军服,肩膀的五角星是暗红的,身上没有战火的炮灰和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提着一个大红的塑料袋,茫然地打量林老。
林老用力睁着双眼,不敢眨动,生怕一闭眼,眼前的身影就消失了。
两人对立,一个年轻,一个老迈。一个身姿挺拔,一个腰背佝偻。
“狗子,你这么老啦。”年轻男人认出眼前人是谁,调侃地说。
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的乳名,再次听见,有满足也有酸涩。
林老看着男人依旧文雅的脸庞,佯装淡然:“是啊,老班长,你还是这么年轻。”
一句话出口,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连成串滚落下来。
年轻男人上前拍拍林老的肩,揽着他的肩,两人席地而坐。
偌大的黑暗空间里,中间有一团白光,一老一少坐在其中。
“狗子,我们胜利了吗?”年轻男人期待的声音响起。
“一九四九年,华国正式建国。”林老哽咽着回答。
年轻男人想着自己牺牲的那年,是一九四八年,只差一年啊。
他再次开口,语气里没有遗憾,只有感叹和满足:“真好,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