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听雪楼主萧忆情。
三年前,自从前一任听雪楼主、他的父亲萧逝水三十九岁英年弃世之后,才方弱冠的他中止了在雪谷老人门下的学业,匆匆步入江湖,召回了楼中四散的人马,以病弱之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业。
然而,让那些认为他不过是个文弱公子的江湖人吃惊的是,在五年里,听雪楼在他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这个二十年前还是籍籍无名的帮派,如今已经隐隐有领袖天下武林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的又一传奇。
如今,第一次随着主人来到听雪楼总部,会见楼中各位领主舵主,我又有一些不安,同时,也感觉到了主人内心传来的不安,这个萧楼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几乎都是我见过的唯一丝毫不逊色于主人的奇才,而且,他还成功地击败了主人,让主人为他所用。
真不愧是人中之龙。
主人在他的殷勤搀扶下缓缓起身,不置可否地走向了堂中的第四把交椅。要知道,听雪楼在她加入之前,已经有了除萧忆情以外的两位副楼主:高梦非和南楚。作为新来者的主人,在这个森严庞大的机构里,又会坐在什么位置呢?
“阿靖,坐这里。”就在此时,我听到了楼主的轻声吩咐,然后我看见他拍了拍身边榻上的空位,示意她过去,主人呆住。听雪楼主是如此冷静缜密的人,这样在众人面前明显地表示出对于一个新来者的倚重,是主人所不曾料到的。
想了想,她终于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侧。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是主人和他以后携手开始长达三年征战的序幕。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
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非,囚禁萧忆情的师妹池小苔。
势力南扩,派出大批人手,征服苗疆最神秘的帮派拜月教。
……
三年的时间,就在满目的鲜血中这样漂过了……三年里,有过多少惊险与生死,然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刀和剑始终指向同一个敌人。
三年里,很多事情发生了,也有很多事情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包括人的感情。
当宣布武林一统时,万众对他下跪、宣誓效忠之声震动云天。那个时候,坐在建立旷世武功的病弱年轻人身边的,是我的主人——脸罩轻纱,面无表情,似乎一切辉煌都与她无关。
这只是证明了一件事而已:她所追随的人,的确是最强的。
她只追随强者,只相信绝对的力量,就像我一样。
在听雪楼的正殿中,面纱后的主人端坐在武林霸主的身边,几乎享有和他对等的权力。人中龙凤。
那就是所有参加这个旷世盛会的武林人心中暗自的评语。
看到各方来朝拜、万众欢呼的盛大场面,楼主披着金色的猞猁裘,苍白的脸上难得地带了淡淡的笑意,仿佛有生命灿烂的光辉笼罩在这个病弱的人身上。等到仪式结束,他稍稍抬了一下右手,示意:“各位在大会上尽可纵情畅饮,以后,全武林就是一家人了。”
然而刚刚说完这句话,忽然间,楼主神色急变!
在那么近的距离中,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发抖,他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死灰色以惊人的速度弥漫上了他亮如秋水的眼睛,楼主,竟然在这个时候当众发病!
似乎是用巨大的毅力控制着,他的手虽然僵在半空,但是身形却没有瘫倒。
“阿靖……”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呼唤我的主人。坐在他身侧的主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样,面纱后的目光也是微微一变,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握住了他发抖的右手,轻轻按回到榻上,低声问:“怎么了?”
楼主低声道:“快……扶我离开这里,在我当众倒下之前!”
那一瞬间,这个刚登上天下武林霸主之位的人,目光竟然是那样的脆弱与无助。
主人把另一只手从我身上松开了,轻轻伸过去,按住了他背后的穴道,柔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他身体里,缓冲他所承受的痛苦。一边施救,主人一边拉着楼主的手,并肩站了起来,对旁人开口——
“各位请慢用,楼主还有一些事情急需处理,先暂时失陪了。”
病魔来得如此迅速凶猛,此刻楼主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主人的手上,勉强支撑着,微微向台下的各路英雄点头致意,便和主人携手转身告退,而接下来场面上的应酬,则完全交给了南楚和高梦非。
在两个人那样亲密地携手离开时,我看见了台下所有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眼神,纷纷私下议论,毕竟,像这样年轻的霸主身边长期存在着一位美丽的女性,让人不得不不遐想。武林中早已有传言,猜测两人之间是否有着暗生的情愫。
只有我明白,事情远远不是外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刚离开大厅,离开众人的视线,楼主便爆发似的咳嗽了出来,唇角沁出血丝,全身由于剧烈的抖动而近乎抽搐。也许是感觉到了手上搀扶着的人越来越无力,主人抬头看了楼主一眼,眼光里竟然有一丝丝关切与忧虑。
她扶着他,几乎是疾冲向密室,用肩膀撞开了门。
“把门关上……你走。”跌坐到软榻胡床上的楼主挣扎着,吩咐,“走!”
我也知道,每次发病的时候,完全失去防御能力的楼主,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边的。因为在那个时候,即使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也能在他昏迷时一刀杀了他。
然而,看着此刻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中之龙,主人的眼睛里却忽然腾起了淡淡的水雾。那一瞬间,自以为和她心意相通的我,竟然分辨不出她内心此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