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皇后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快到年下了,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阿箬替如懿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和暖炉,扶了她的手出去。如懿看着满世界冰雪银装,便道:“别传辇轿了,这么好的雪景,咱们从御花园慢慢走回去。”
阿箬笑道:“也好。好些天没出来了,闷得慌呢。”
二人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如懿转过头去,却见玫答应携了一个小宫女的手盈然上前,笑道:“娴妃娘娘好雅兴,嫔妾正好想去御花园中赏雪,不知娘娘可否愿意与嫔妾同行?”
如懿笑道:“既然妹妹愿意,独行不如结伴罢了。”二人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御花园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
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积雪初定,间或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如懿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玫答应察觉,便笑:“娴妃娘娘喜欢梅花?”
如懿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玫答应道:“娘娘见过绿梅?”
如懿颔首:“小时候和阿玛去苏州,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
玫答应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嫔妾也是因为善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后来才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
如懿奇道:“听闻玫答应出身南府琵琶部,不是应该善弹琵琶么?”玫答应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嫔妾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南府,教习师傅说先帝喜欢琵琶,才改学的。”她伶仃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哪里不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
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
如懿听她感伤身世,便试探道:“这句话,你是在怪乌拉那拉府当年把你送进南府么?”玫答应冷然一笑:“送嫔妾是送,送旁人也是一样,有什么可怪的?不送嫔妾进南府,嫔妾也不过是府里一个乐伎,漂若浮萍罢了。哪里比得上娴妃娘娘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
形之下,嫔妾不过是风中柳絮,蒲柳命数了。”
如懿正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得后头一个声音道:“只可惜这绿梅实在是难得。凡事太过清奇,终究不容于世长久。娴妃,你说是不是?”
如懿闻声抬首,却见慧贵妃携了宫女站在不远处一树蜡梅下,手中折了两枝蜡梅,盈盈向她笑语。
如懿见了她,便与玫答应屈身行礼道:“给贵妃请安。”
慧贵妃吩咐了“起身”,笑道:“风吹得顺,听见娴妃与玫答应闲聊,倒惹得玫答应自伤身世了。”她笑着向玫答应瞥了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的就是玫答应啊。”
玫答应微微低首:“再相见,贵妃娘娘雍容华贵,风姿依旧。”
慧贵妃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水葱似的纤纤指尖上:“这么会说话,南府里应该选你去唱曲儿,只弹琵琶是可惜了。倒还没问过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玫答应不信她不知,却还是答道:“嫔妾姓白,名蕊姬。”
慧贵妃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果然是个好名字,一听生来就是供人赏玩取乐的。”
玫答应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命里注定的缘分,若能供皇上一时之乐,就是嫔妾的无上福泽了。”
慧贵妃听她句句仗着皇帝的恩宠,笑意顿敛,冷冷道:“别以为封了个答应,你的荣宠就长久了。你那一手琵琶,皇上闲时当麻雀唧喳似的听个笑话儿,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清啼么?”玫答应不卑不亢,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悠然望着天际道:“嫔妾自知琵琶不如贵妃娘娘,姿容也不如贵妃娘娘。可是娘娘想过没有,为什么皇上放着娘娘这一手琵琶绝技不听,只喜欢嫔妾这些不入流的微
末功夫呢?”
慧贵妃神色一冷,还不及回嘴,玫答应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般望着近处一树怒放的蜡梅,悠然道:“岁月匆匆,不饶人哪!”
慧贵妃脸色大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的宫人忙牢牢扶住了。
如懿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放肆!贵妃和本宫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
玫答应毫不畏惧,她的笑声落在雪野中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娴妃娘娘别吃心,娘娘只比嫔妾长了一岁,岁月怎舍得薄待了娘娘?嫔妾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
如懿本是好意,念在同出于乌拉那拉氏门下,想替她圆了过去。谁知蕊姬毫不领情,越发指着慧贵妃不依不饶。饶是如懿这样的外人,听了亦觉得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