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并不主动说话,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好像从前一样,每次都是父亲先开口,周绎再对答。唯一与往常不同的,便是他如今直直地看着周道昭,眼神坚定而深沉。
周道昭瞥了地上的箱子一眼,明知故问道:
“怎么还弄了口箱子进来?装的是什么?”
“说是些稀罕的宝贝。”周绎嘴角一扬,“高阳那边托人送来的。”
“高阳送宝贝来做什么?”周道昭语气仍旧平平淡淡。
对于周绎不以为然的态度,周道昭并不意外。他早现次子渐渐不受控制,就因为周绎由着性子,周道昭不止一次觉得心烦。
无论是军事还是治国的才能,如今的周绎都比周道昭年少时强了好大一截,魏国要打天下、守天下,这个儿子是最佳的人选。
只是周绎个性虽然张扬,却又有些妇人之仁。而周道昭从少年时起便心狠手辣,善于玩弄计谋。周绎那一点点的慈心和怜悯心,竟让周道昭屡屡觉得心慌,怕周绎会心软误事。
也是因此,他才饶了个大圈子,设下那一石三鸟之计,既能毁掉高阳王主的声望,又能找个借口把长子白送给武岳,更能以此为筹码,逼得周绎不得不就范,牢牢地抓住次子在手里。
要说那些百姓真是愚不可及,偏要信什么“天女”之说,由着武岳操控人心,把个高阳王主捧上了天。
若不是他心思动得快,见着大赦的圣旨便让人伺机作案,后栽赃于那些才刚释放、满心想着洗心革面的犯人头上,武岳这一步倒真是不错,许真的不少人转念,将其如何穷兵黩武、苛捐盘剥都忘得干净。
然而魏国被他搅成了一锅粥,用了近两月才安定下来。这两月当真如周道昭所愿,百姓开始毁訾圣旨,周边几国的内线也把谣言散了出去,周绎出了头,得了威望,一切按部就班。
事情渐渐传开后,在朝之人自然有分辨,普通百姓却只会人云亦云。
周道昭要的从来都是民心。
这万里江山,君主不过是行船掌舵之人,而能载舟覆舟的,从来都是百姓,而非那些只会侃侃而谈的世家官员。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而得民心的根本,就在于与其所欲,其所恶者勿施。从六岁起,周道昭做的便都是君子当为的事,为的就是今日的贤名远播。
好容易熬到这个时候,却现长子不堪重用。周道昭原本还有些犹豫,周纪毕竟是其亲子,要舍弃也没那么容易,直到武岳有意灭魏,他才终于狠下心来。
得梁国国主相助之后,魏国化险为夷,周道昭愈铁了心,决意舍弃长子,扶植次子上位。所幸不堪大用者未必无用,长子虽要弃,却也不能白白扔掉,总要有其应有的作用,才算死得其所。
次子如此的个性和心智,倒真让他觉得满意,只是未免有些不在控制,又令周道昭隐隐不安。他继续装着糊涂,问周绎高阳为何送礼,等了许久却不见周绎说话。
周道昭有些意外。
原以为周绎城府极深,特意先去巡街才回宫,就是怕压不住性子,一时冲动,如今过了两个时辰,怎么也该想明白了,势必会忍下这口气才是,可方才问话周绎却不接。
这孩子直直地看着自己,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正自狐疑,周绎却忽然上前开了箱子,抓了一把琉璃子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