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没了世界树照拂的中州,宛若被石化了一样,从外围的边城开始,水里翻滚的鱼群止住了动作,恐慌的人们没了声息。秦侑回顶着一些老头跳脚的,自以为临死前的怒骂,淡漠地执剑,回首看了眼身后。
容貌绯丽的女子抱着琴从半空中落下,因为燃烧了神魂之力,她的脸色有些白,黑色的瞳仁如同玻璃珠,让人看一眼就心动不已。
她还是当年初相见时的模样,抱着琴的时候,垂着长长的眼睫,安静,好看,青丝散落在肩头和腰际,如流水般漾动,处处惑人。
人生头一回,秦侑回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未尽之意,宋玲珑都懂。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同样的人,有同样的信念和坚守,自然也更能理解,并尊重彼此的决定。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秦侑回声线沙哑,他道:“玲珑,闭眼。”
宋玲珑就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闭上了眼。从这个角度,秦侑回能清楚看到她摁在琴弦上的手指,根根泛着急骤而浓烈的白,指尖漫出点点血一样的红。
异兽的尖啸声冲破云霄。
宋玲珑还是睁开了眼,她的眼前,是一只缭绕着紫色魂火的巨兽。它站在主城城中,身躯比主城内宫殿还庞大,居高临下,俾睨万物。
九尾银狐的气息肆无忌惮散发开,山岳一样厚重,剑锋一样锐利,轻而易举就能将人的脊背压得弯曲下去。
秦侑回作为人身时,虽然清冷淡漠,不好说话,可总归不是动辄杀伐之人,而眼前这头巨兽,银色的竖瞳中沉着两块坚冰,一片天寒地冻的霜雪之色,没有半分人情意味可言。
先前实在气不过跳脚怒骂,想着缩头是死,伸头也是死的老头子们被这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威压镇得无颜,神情灰败地闭了嘴。
两人在一起时,宋玲珑对传说中的九尾银狐好奇得要命,时不时就旁敲侧击着明示暗示自己想见识见识。
秦侑回每次听着她哼哼唧唧撒娇,一脸的心痒难耐,大多时候是直接视而不见,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就此逗弄她几回,可最后都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因而,这是宋玲珑第一次见到他的原身。
跟想象中一样高大矫健。
银狐的九条长尾如横亘的山脉,有的舒展着落到了都城的长街小巷中,引得街道塌陷,裂纹丛生,有的在天穹中张牙舞爪半卷着。银白色的毛发如丝绸般润泽顺滑,风从它身上拂过,浑身毛发便如水一样漾动出此起彼伏的波纹。
她之前那么想见见他的原身,可如今见了,却难过得想哭。
世界树树灵眼睁睁看着秦侑回斩出那惊天几剑,眼珠凸出,被强行劈开的疼痛令人眼前眩晕,它又急又气,胸膛重重起伏,几乎破口大骂:“秦侑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等于彻底将中州陷入绝地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脑子呢?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世界树已经老了,就算负担轻了大半,有那些生灵之源做支撑,勉强能继续活下去,也不能庇护四洲多久。”树灵说着说着,看秦侑回根本不为所动,一脸无动于衷,几乎心灰意冷:“剩下一半生灵之源有什么用,新的世界树长成的几率少了三成不止。”
原本也只有五成几率能长出来,现在他这么一搅合,基本完蛋。
树灵头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它是从中州之地出生的,它的根系最早扎根在中州,因而也是这里最繁盛,可以说,中州三十六城就是它的主干,四洲之地充其量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枝干,就算是全部斩断,对它而言,会肉痛,但不至于让它这样崩溃。
只是世界树,确实经受不起中州的负担了。
不然,情势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的身体里,有生灵之源。”秦侑回仰首尖啸,一爪子重重落在中州主城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缝随着它利爪的位置扩散出去,像一张精心编制的天罗地网,随着银狐如浪潮般朝外涌出的灵力,形成了重重禁制,将整个中州与外界彻底隔绝。
树灵倏而一愣。
是,秦侑回的体内,确实有生灵之源,而且分量不少。那是他承载天命,得到世界树认可时获得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进入世界树本体寻找血虫,甚至方才能调动生灵之源的原因。
可那些生灵之源,早就融入他的身体中了。
如果强行抽取,秦侑回要付出的,是全部的生命力,还有完整的神魂。
从此上天入地,这世上,再没有秦侑回这个人。
饶是树灵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愣了一下。
秦侑回却十分冷静,他将中州封茧子一样封了起来,顶着燃烧神魂的痛楚,还能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理智分析:“你的本体虽然扎根去了四洲,可主要的根系还在中州,如果有足够的生灵之源,按照你的说法,等来日,还是会有新的世界树长出来。”
“新的世界树长出来,自然能替代那棵老的。”而至少在那之前,四洲的人好好活了下来。
有人,就有希望。
秦侑回话音落下,银狐庞大的身躯被笼罩进了刺目的阵法里,猩红的血液如同浓烈饱满的颜料,一蓬蓬炸开,炸成甜腥味的血舞,沁润到了中州之下,世界树的主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