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王家长兄送妹妹去宁王府。
王氏一族是大家族,本意为便是纳妾,宁王府也该装摆上,摆上几桌,谁知红绸未见,倒是见宁王府门口挂着白花,门房、护卫虽没有手臂绑丧布,却也一个个沉着脸,沉重悲痛。
花轿在门口停了许久,王郁文悄悄掀开了轿帘子。她的贴身侍女舒雅十分机灵的一步上前,贴于轿边。
“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她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
舒雅拿着银子,走到了门房处。今日的门房是杨老三,宁王府的老人了,以前是跟着皇上的,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丢了一挑手臂,皇上便让他安养了。后来宁王开府,他自请来做了门房。前年,他带着妻儿孙子孙女回乡了,在乡下呆着一年多,呆着无聊,写了信给宁王,得了宁王的应允后,便又搬了回来。如今,他的儿子与孙子孙女在西街街尾开了一间干货铺子,他则继续做他的门房。
杨老三颠了颠银锭子,又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花轿,斜睨了舒雅一眼。舒雅陪着笑,“老大哥,请问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老三将银锭子还给了舒雅,淡淡道,“定国公主的小兔子死了,里面正在举行丧仪,办完了你们就能进去了。”宁王府给的银钱不少,只要他们守着规矩,不逾越,年底还有一个大红包,犯不着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毁了长久的生计。
死了一只兔子,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奈何皇上见不得小孙女哭,为了安慰小孙女,便让宁王府办起了丧仪。今日是侧妃入府,皇上亲自拟定的日子,他如何能忘。不是忘了,而是压根不在意。对于皇上而言,王氏一族的嫡女又如何,远比不过他嫡亲孙女的几声哭号。皇上不在意,宁王也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在意。谨守着本分便行。
舒雅心中不忿,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日后她们要在宁王府生活,哪里敢一来便得罪了宁王府中的人。
她回到轿子边,同王郁文说了。王郁文心中酸涩,却没有显露。衣袖上的牡丹花以金线绣成,原是为了彰显身份,如今却一下下刺着她的皮肤。微微的刺痛,舍不下辛苦绣成的衣服,又被刺的难受。
她王氏一族的嫡女,难道还不如一只兔子吗?
史涵也撩开轿子。她的兄长将她送到侧门便回去了,她的侍女听到了舒雅的话,便也同她说了。史涵并非嫡女,只是一个姨娘生的,加之家族之中并不指望她能够在宁王府中站稳脚跟,她不过是一个用来制衡、监督王氏嫡女的工具,所以对她为宁王府侧妃一事,并没有太上心。
她看着侧门门梁上飘荡的白绸,咬了咬唇。“琴儿,将我衣箱中的凝脂色衣衫拿出来。”那件衣衫,是她的生母去世那一日她穿的。生母只是一个姨娘,又是病逝,府上觉得不吉利,只是将尸体抬走,匆匆下葬。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没有纸钱。
她的生母去世那日,刚好是嫡女的生辰,主母嫌她的生母晦气,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她只能傍晚,换上那件凝脂色衣衫做丧服,在母亲住过的房间中,静静呆了一夜。
去掉凤冠霞帔,擦去脸上、唇上的胭脂,史涵穿着近乎纯白的衣衫从花轿中走出,她走到侧门前,恭敬道,“烦请老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妾史氏到了。”杨老三上下打量了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舒雅不明白,看了王郁文后,走上前询问。
出门之前,曾经伺候生母,如今在主母房中做粗重活的姑姑对她千万交代,摆好了自己的身份,万万不要想着身为侧妃,便有机会一飞登天,她虽姓史,又被主母收入名下,占了一个嫡女之名,却始终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她能入宁王府,为侧妃,不过是家族想要制衡一下王氏嫡女,她只需要好好的在宁王府住下,守着规矩,其余的,别想、别问、别管。
史涵平静道,“王府有丧,我们却红衣红轿,如何能入府。”
舒雅快言快语,不悦道,“不过一只兔子,这叫什么丧。”
史涵笑了笑,“不是普通的兔子,是定国公主的兔子。”她觉得有些可悲,也有些无助。她们活生生的人,竟然还比不上定国公主养的一只兔子。只是世间本就是这样,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生来便拥有尊贵的身份,有人求其一生,求不来一份安稳平淡的生活。
舒雅同王郁文说了,她忍不住猜测,“小姐,你说这是不是宁王妃有心为难咱们,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王郁文没有回答,她看着史涵被一个嬷嬷迎了进去。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中冒出,分不清是气愤还是屈辱。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大哥去哪儿了,先问问大哥再说。”
来送亲的并非王氏一族嫡亲长子,只是一个占了长子名头的庶子。王郁文心中稍稍有些怨气,却也能够理解。她倒底不是正妻,说是侧妃,也不过只是一个妾室。亲大哥是家族鼎立培养的,这种非正式婚仪的事,露了面,反而自己拉下了自己的脸面,让人以为他们王氏一族,上赶着将嫡女送入宁王府,上赶着巴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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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稽与伍仁去花园中回话,“爷,人已经到了,在门外候着。”
宁王坐在突起的假山石上,面前挖了一个土塘,上面架着木头,一只剥了皮去了内脏的兔子,正在火上烤着。“让她们等着,什么时候懂规矩了,什么时候再放她们进来。”他用匕首割下兔耳朵,吹了吹,不烫之后,给了儿女。
兔耳朵烫去了毛,烤的干干脆脆的,刚好给他们磨牙。这是以前他在边疆的时候,见当地人做过的。
乔稽抬头看了一眼被王妃抱着坐在一旁的定国公主,小人儿刚哭过,眼睛红红的,两腮也红红的。白白胖胖的幼儿总是惹人喜爱,他笑了笑,“几个月不见,小公主长大了不少。”这几个月,王爷派他去江南办些事情,昨日刚回来。
定国举了举握着兔耳朵的小拳头,咿咿呀呀,似在跟他打招呼。
宁安道,“不能再吃了,胖了不少了。”她都快抱不动了。
“怕什么,我小时候比他们还胖。”小时候敦实点,长大后身体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