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商不弃一脸怒色,愤愤说道:“当然不是。”旁边的先竞月微微皱眉,插嘴问道:“有何凭证?”
商不弃又是“哼”的一声,说道:“依照你们的说法,那三十七个死者,都是太元观的信徒,是希夷真人在他们身上植入了真气来修炼内丹?然而我细细查询过,死于撕脸魔之手的三十七人中,只有十九个人勉强和太元观有些牵连,且不论这十九个人是否真是太元观的信徒。要知道推演案情,必须合情合理,照你们这套说辞,这三十七个死者里面,只要有一个不是那太元观的信徒,那便足以全盘推翻你们这套狗屁说辞。更何况这里面居然有十八个人和你们的说辞不符。”
这话说得谢贻香莫名的一惊,自己之所以认定那三十七人是太元观的信徒,却是因为宁萃从徐大人府上偷录出的那份名单,莫非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份名单就连先竞月也不曾见过,一切的来龙去脉都是听宁萃片面之言,难道是她在说谎?
只听商不弃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个最大的破绽,那便是被害者脸上的伤痕。依你们的说法,那是撕脸魔用手震裂的,我一开始还相信,但后来经我亲自做了十几次验证,用不同的内劲去震裂旁人的脸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手造成那样的伤痕,因此所谓的撕脸魔用手‘撕脸’,绝对是胡说八道。当然,也有可能那撕脸魔的手异于常人,为此我也查验了希夷真人的尸体,他的手却也和我们一样,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如此看来,若说他伸手入口拿内丹,恼怒之下发力将人脸震裂之说,根本不可能成立。”
谢贻香被他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一时倒把案情放到一边,追问道:“你说你亲自做了十多次验证,那是什么意思?”
商不弃“呸”了一声,说道:“你少来打岔,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没用,能不能抓到凶手才是关键。只要能抓到凶手,你管我用什么手段?我这辈子就是为破案而生,倘若没有这些扑朔迷离的罪案给我缉查,我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旁边的先竞月见他说这话时满脸兴奋,眼中尽是狂热之情,不禁微皱眉头。他当下带开两人的话题,向商不弃问道:“照你看来,撕脸魔是用什么把被害者的脸撕裂开来的?”
商不弃脸色一沉,不屑地说道:“这还用说?既然不是手,只能是器物了。”他接着说道:“被害者的脸是被硬生生地崩裂开来,所以应该是一种暗藏机簧,可以产生出开合之力的器物。那些死者脸上的伤口中,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异物,但我却闻到其中隐隐约约有些异味,似乎是油彩的味道。这么说来,撕脸魔所用的凶器,应当是涂有油彩又暗藏机簧开合的器物。只可惜我临时回了北平一趟,这才没能细查下去。”
谢贻香听得脸色发白,颤声问道:“如果……如果撕脸魔不是希夷真人,也不是因为借阳之术,那……那你说撕脸魔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商不弃冷笑道:“动机?狗屁动机!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俗人,才会纠缠于这样无聊的问题。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不需要,完全就不需要!只要生出了杀人的念头,其实便足够行凶了。至于撕脸魔为什么要把被害者的脸颊撕开,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被害者长得太丑,又或许是因为他厌恶被害者说过的话,甚至可能因为他觉得这样比较好玩。所以说杀一个从来不需要有什么动机,其关键在于凶手的心思。你与其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倒不如深究一下撕脸魔那致人于死地的封穴手法。”
说着,他扫视了两人一眼,又略带嘲弄地说道:“这本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一个身负异域功夫的凶手,或许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又或许仅仅是一时的喜恶,便用他特有的封穴手法先后杀了三十七条人命。与此同时,他的兵刃也在死者脸上留下了特有的伤痕。要想缉拿这个凶手,只需查一查近来金陵城中有什么善用奇门兵刃的异域高手,三天之内便可知晓。”
这番话说得谢贻香和先竞月默默无语,虽然此案已成定论,他们也早已深信了言思道的那番“借阳之术”的说法。然而如今听下来,言思道的说法根本就是破绽百出,相比起来,商不弃的这个解释非但有理有据,也更简单明了,让人能够接受。
越是简单明了,往往越是接近真相。莫非商不弃所言,才是本案的真相?
要知道谢贻香至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言思道的说法,如今暮然回首,她这才发现,言思道的解释虽然在逻辑上滴水不漏,可是其中却少了一项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提出假设和论证假设的过程。难道之前的一切真相,只不过是言思道编的一个故事,目的就是让自己相信希夷真人便是撕脸魔?这对言思道又有什么好处?
那商不弃见两人沉默不语,冷笑一声,说道:“想来你们也无法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今日言尽于此,我这便要赶往杭州,继续追查真正的撕脸魔。”
谢贻香此刻已是毛骨悚然,四肢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浑身变得冰冷。她忍不住高声叫道:“那依你所说,究竟谁是撕脸魔?”
商不弃正要离去,听了她这话,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谢贻香,略带惊异地说道:“哦?你刚才的话语中,说的并不是‘撕脸魔是谁’,而是‘谁是撕脸魔’。如此看来,你的潜意识中,其实已经有了怀疑,是么?”
谢贻香只是惊恐地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商不弃见她如此反应,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问道:“据我所知,朝廷一开始,是并不建议刑捕房插手撕脸魔的案子,是么?”谢贻香大声回答道:“不错,但那是因为太元观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微妙,朝廷不愿因此引发干戈。”
商不弃大笑道:“真是可笑。如你所言,朝廷又怎会事先知道撕脸魔便是那希夷真人,因此而阻止刑捕房查案?”谢贻香被问得哑口无言,嘴里依然强辩道:“那是因为……因为被害者和太元观有关,朝廷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商不弃猛然踏上一步,大喝道:“胡说八道,我早就说过那三十七名被害者里面,只有十九个人勉强和太元观有些牵连,你至今还在与我胡搅蛮缠。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朝廷之所以不让刑捕房插手,那都是自来一个人的意思,便是丞相宁幕曹。是宁幕曹假借朝廷的名义,在暗中向庄浩明施压的。嘿嘿,那庄老儿左右逢源,自然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但他却不敢隐瞒于我。”
谢贻香缓缓退开两步,举起手中那来不及入鞘的乱离,遥遥指向商不弃,大声说道:“决计不可能,倘若希夷真人不是撕脸魔,那我父亲、我叔叔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过……”
商不弃当即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庄浩明有名言,那便是‘无论怎样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发生后的处理方式’。既然你查出希夷真人便是撕脸魔,这个结果已是天下太平,皆大欢喜了。他又怎会无事生非,给自己找麻烦?”顿了一顿,商不弃忽然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所以庄浩明和我从来就不是一类人,一个是刑捕房的总捕头,而另一个则是北平城的普通捕快。”
谢贻香的神情却有些失常,似乎接受不了商不弃的说法。先竞月急忙起身,来到谢贻香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只听先竞月沉声说道:“商捕头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商不弃一声长笑,对谢贻香说道:“我的确该走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谁才是真正的撕脸魔,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判断,否则追查此案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你们放心,一个月内,我必定亲手将那个女子抓获。”说完这话,商不弃随即纵身跳出窗外,重重地踏落街心,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听到商不弃说出“那个女子”这四个字,谢贻香猛觉脑中一炸,顿时一片空白。但闻“啪”的一声清响,却是她手中的乱离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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