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属北地,气候本就较南国干冷。此时的邯郸城虽并不是冬日,但在太阳落山之后,却也令人从心底里不敢小觑那冷意。在这样的夜里,即使繁华如赵国都城,万家灯火,可若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也会徒生怯意,更别说那还是一个衣裳单薄的小女子了。
此刻的赵婵身着深黑色纱裙,黑巾蒙面,脚步轻盈的从听舞阁的后门溜出。缓缓合上后门,迅速掩于黑暗之中,让人再无迹可寻。
约莫子时,赵婵出现在一宅院的后门,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布,素手轻敲木门。须臾,门便开了。
“你来了!”一老妪探出头来。
“吕婆婆,怎么是你?”以往给她开门的都是李公,赵婵有些意外。
“先进来再说吧”
赵婵在确认了没有人看到她的行踪之后,迈步便进了院子。可能是因为等级森严的关系,商人即使再富有,也不能够享有与贵族同等的待遇,故而这院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赵婵跟随吕婆婆进入书房。
“请!”说着,吕婆婆便自行退出了房间。
一进门,赵婵便看见书案前那一个挺拔的身影,和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还不叫赵婵,也没有名字。即使是16岁的豆蔻年华,却还是要过着暗无天日奴隶生活。她是奴隶,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没有自由,没日没夜的劳作,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来自监工的毒打。
小黑是一个黑俊俊的少年,总是眨着很是水灵的眼睛和她说话。小黑可以说是她在那里唯一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的傍晚,小黑悄声的告诉她:“姐姐,姐姐,我们可以逃出去了。”他带着天真的笑,偷偷的告诉她。
“嘘!小声点!”她说:“怎么逃?万一被抓回来的话,会被打死的!”
“我在这里发现了这个”小黑边说便从破烂的衣袖里面掏出一株草。那草因着离开土壤太久,有些干枯,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这是什么?”她很是好奇。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草。”小黑也有些纳闷:“不过啊,我在家的时候,村里有人误食过这种草,这草只会让人昏睡一天一夜而已!”
“真的吗?”那时候的赵婵还有些稚气,比不得小黑机灵。“可是这草有什么用?”
“放心,看我的!”小黑很是有自信。
他们虽然都说奴隶,但却不是官奴,并不在身上刺“奴”字。因此,逃,已经是这些人每日除了干活之外唯一的念想了。
第二天的傍晚,一切似乎都很是顺利。她按照小黑的吩咐,没有吃发下来的干粮。然后小黑拿到打开手镣脚镣的钥匙,打开禁锢着自己自由的束缚,开始了所谓的奴隶的逃亡之路。
她和小黑趁着夜色,玩命般往北逃去。因为小黑说,他们是魏国的奴隶,只要逃到最近的赵国,就可以得到自由。而赵国,就在魏国的北边。然而小黑不知道的是,她本就是赵国人。
只是后来,她到了赵国,而小黑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书房的烛火不停的晃动,似乎是想要挣脱命运的束缚,可终究是不能够。
“你来了”书案旁的男人很是平淡的说。
他的嗓音还是一如初见时的那般好听。是他救了她,那时,他对她说:“跟我走吧”。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便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这已是后话。
“吕先生。”赵婵收回自己遥远的思绪:“此次的情报就是这些了。”说着,赵婵从衣袖之中取出几根竹简递给眼前的男人。
“嗯。”吕不韦回转身,接过竹简,却随手扔在了书案上。
“你可知李公今日为何不在?”男子突然发问,问得奇怪。
“不知。”赵婵很诚恳,随即又望向他,有些昏黄的烛火下,他棕色的眸子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剑眉鹰目薄唇,通身气度不凡,胸有万般沟壑。赵婵想,他非池中物,自己这般扶柳之姿是很不配的吧。
吕不韦也回望着她。半晌,他薄唇微启,道:“李公现在是秦公子异人的人了。”
赵婵不语,她知道,先生已经决定好要辅佐之人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他是此次秦国战败的牺牲品。”他顿了顿,薄唇再启,却是胸有成竹:“是质子。但我保证,不出五年,他必回国成王!”
赵婵沉默,心中却开始泛起波澜。
“从今晚起,不用回去了。”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两日后,我会安排你见他。”
”可是,听舞阁那边“
”我会安排好。“吕不韦打断她的话。
“诺。”声音带着哽咽。赵婵想,他终究还是决定要把她送人了。可是自己明明早就已经有准备,为什么心还是这般的痛;明明知道这个男人不属于自己,明明和自己说好了只要远远的看着他就好,明明早就准备好要牺牲自己成就他的,可到了这一刻,泪水依旧那般的不懂事,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调皮的来开了眼眶。
看着那转身离去的单薄背影,吕不韦的心泛起了一丝不忍,但那“不忍”转瞬即过,心再次回归平静。他不是不知道赵婵对他的心意,只是他决不能,因为她的命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