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笑道:“早就知道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在三哥家里。听说有个唱武生的云倌,凭一出《长坂坡》名满天下,扮相俊美,身手俐落,小弟倒真想去目睹一下,以饱眼福。”
听及此处,朱高燧心感诧异,暗自思量。数月前他游走京城闹市,正巧看到戏台上正在上演长坂坡,他对戏曲本没特殊喜好,却不曾想一眼看上了扮演赵云的云倌,便叫人将整个戏班弄入了赵王府,也不过喜欢了数日,便摞开手去。此时听到朱高燨的话,便笑道:“原来四弟想听云倌的长坂坡啊,这有何难。我回去便让人将他送到吉祥阁去。”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多谢三哥。不过小弟可不是想听云倌唱什么长坂坡。”朱高燧道:“他会的戏曲不少,你想听什么,只管让他唱来。”朱高燨慢慢道:“别的都还罢了,只是听说近日这个云倌在排一出新戏《玄武门》,小弟只想听听这出戏,不知现在排得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朱高燧脸色大变。朱高燨却佯装没有看到,只是伸手在缸中戏水,口中继续道:“我只是好奇,这出玄武门,云倌自然是要扮演李世民的。他演的赵云自是英勇盖世,却不知他是否有那君临天下的霸气,能否演好唐太宗呢?”
朱高燧心中本有些鬼,近日来朝中不少臣子在他面前蛊惑,王府内心腹也蠢蠢欲动,竟也让他心头生出些念头来。他虽然不直接参与,却暗中默许王府中人与宫中朝臣来往,也曾幻想如果天随人意,他亦可以荣登九五。此时听到朱高燨之言,分明是在揭穿此事。他心中大骇,却强装欢笑,道:“云倌是个戏子,无论扮演什么角色,定然会维妙维肖,这个四弟无需担心。只是我府中戏班要排玄武门,我这个主人却不晓得,四弟哪里得来的消息?”
朱高燨见他装糊涂,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哦,原来三哥府中没有排这个戏啊?这却是哪里传来的风声呢?害得我思量许久,不知这个云倌扮李世民扮得怎么样。哎,原来都是空穴来风。”他连连摇头,又道:“这下不仅小弟要失望,怕是许多人都要失望呢,大家都想来目睹他这个李世民的风采呢。”
朱高燧脸色更加难看,原来他的计划还未启动,却已经被众人知晓,只是不知皇上朱棣是否知道,看今日父皇对他的态度,并未有任何不妥,但是父皇向来城府极深,假装不知也是有的。想到此事如果被父皇洞悉却表面未曾声张,那么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他竟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朱高燨看到眼时,嘻嘻笑道:“咦,三哥怎么出汗了,难道你很热么?要不要小弟为你取把扇子过来?”
朱高燧心下又羞又怒,不禁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向宫门而去,竟然不辞而别。朱高燨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待他走远,慕容秋风走了前来,道:“殿下试探明白了。”
朱高燨叹了口气,道:“三哥想必也参与了一些事情。”慕容秋风道:“殿下敲山震虎,但愿赵王能知你苦心,迷途知返。”
朱高燨道:“这个哥哥不如二哥,胆子不大,想来作不出什么太大动静。不过你还是要着人盯紧了。”慕容秋风应声答允。
却忽见阿狸走了出来,朱高燨笑道:“你怎么出来了?父皇舍得放你出来了?”阿狸道:“方才有锦衣卫的人过来,好像有事情要回禀,我便找个借口出来找你们。”
朱高燨冲慕容秋风使了个眼色,慕容秋风会意,转身离去。阿狸见状不屑地道:“你们又背着我作什么举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动作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呢。”
朱高燨忙哄道:“是啊,你是火眼金睛,什么都明白的。”阿狸哼了一声。
晚间阿狸回到芳华苑,阿青与她更换了衣服,出得房来,却没有见到胡善祥与孙宛儿。这二人行为严谨,不在芳华苑,一定是在太子宫那里,想来太子妃留她们用膳也有可能。正思量间,见两人扶着侍女,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阿狸笑着待两人走近,便叹道:“古人曾喻美人,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今日见两位风流袅娜,我方才信了。原来美人都是这么走动的。”
孙宛儿嗤地一笑,道:“美人?哪个美人?我只知道今日在台上有个绿衫子的唱曲美人,曲美人美,迷煞人矣。”
胡善祥亦笑了,道:“你说的两句诗我却从未听过,是哪个古人讲的,教下我们吧。”阿狸一怔,细想却是《红楼梦》里的形容林黛玉的词句,这个曹雪芹是三百多年以后的清朝人,对胡孙二人来说自然不能算作古人,便道:“教你们?胡姐姐就是爱取笑人,明知道我没读几年书,认不得几个字,偏偏来取笑我。”转首又道:“孙家妹妹也是的,惯会取笑人,有你两人在这里,我哪里算得上是美人了。”
这两年以来,阿狸虽然识了不少的繁体字,但与胡孙二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心里有数。听得阿狸如此讲话,胡孙二人都笑了。孙宛儿指着她道:“又姐姐妹妹地乱叫,仔细让姑姑听到,又要吃她们教导,没有礼法规矩。”
这数月来,阿狸跟二人厮混一起,嫌姑娘长姑娘短的麻烦,便经常胡乱叫答,她本比胡善祥长着一些,但胡善祥举止端庄,言谈仿佛长姐一般,她便戏谑地称之姐姐,孙宛儿乖巧机灵,两人倒秉性有些相投,便以妹妹呼之。胡孙二人刚开始顾着差了一辈,不敢乱答应,谁知阿狸是个不让人害怕的主,时间久了便也跟着胡叫乱答应起来。为此很是令紫萱头痛不已,时时的训导,阿狸却总是随口答允,下来依然我行我素。胡孙二人也是少年天性,哪里能禁锢得了,有外人在场之时,三个人还收敛些,一旦只有三人私处了,便也混不在意了。
阿狸见孙宛儿嘴里警告,脸上却嘻笑不止,便道:“反正姑姑们不在,且叫着。你们这是去了哪里,这么晚了方才回来。”
孙宛儿道:“我们还能去哪里,左不过在东宫待了会儿。”说着二人便去房内更衣。
阿狸亦与阿青回到房内,刚倒上茶,只见胡善祥走了进来,却只一人,并未带着随身侍女。阿狸忙让她窗下坐了。小宫女上了茶来退下,阿青也跟着出去,细心地将门掩上。
阿狸盯了她一眼,便转身拨弄着身边的一盆茉莉花,此时茉莉开是正好,她扯下一朵来,道:“怎么了,你此番过来不会是想蹭我的茶吧?我这个龙井可没有东宫的好,想必太子妃早把好的茶叶赏你们了。”
胡善祥抿了口茶,道:“这话可怎么说呢。别说宫里了,你们慕容山庄自家在龙井十里锒铛山便有茶田数百亩,天下最好的茶叶可不是出自你们家么?我还没有跟你讨些新茶,你这会子倒来诉苦。”
阿狸嘿然一笑,道:“胡姐姐消息倒灵通,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取过一根绣花针来,随手穿着那雪白的茉莉花。
胡善祥自是熟悉她的举动,混不在意,放下茶杯来,淡淡地不再取笑于她,眉宇间似有些忧愁。阿狸便道:“有什么话便说来,我这里洗耳恭听。”
胡善祥与阿狸长时间来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听阿狸如此相问,她便轻声道:“今日我在东宫时候,听到太子殿下训斥太孙殿下,很是疾声厉色。我跟在太子妃前也有七八年了,从没有见过太子如此的呵斥于太孙殿下。”
阿狸手里的绣花针微微顿了下,却是不语。自从那次与朱瞻基在御花园里发生不快之后,她再也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偶尔在朱棣面前相见,也是众人环绕,眼光交错,佯装看不见。想来朱瞻基也刻意在避开于她,每每去吉祥阁与朱高燨相见之时,也见不到朱瞻基的影子,从阿绣口中得知他已搬离吉祥阁,不知为何当时她倒松了口气。偶尔想起以往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想如今却是形同陌路,她心中亦有惋惜,却又怕自己倘若以笑脸相对,引得朱瞻基误会,又作出什么举止来恐慌生变,想来想去还是狠下心来拒之千里,以陌生人一般的相待于他,只期望以后他能领悟她的苦心。她心思不在朱瞻基身上,与朱瞻基久不相见,自然感情转淡,再加上与朱高燨蜜里调油般,更是不在意朱瞻基了。今日听到胡善祥如此言语,她沉默下,慢慢道:“你不说倒还罢了,你今日提起来我才觉得仿佛好久没有见到过太孙殿下。怎么,他过得不好么?”
胡善祥看看她,脸上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见他过得还可以,只是今日他突然看到一个绿衫的美人,便失却仪态,大庭广众之下痴呆起来。”
阿狸顿时扭捏起来,伸手抓住胡善祥的衣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现在学会讥讽人了。”
胡善祥轻轻挣脱了她,收起方才戏谑之情,正色道:“你没有注意到么,太孙殿下近段时间古怪的很,我与宛儿天天去太子宫请安,他现在住在太子宫内,我们却是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朱瞻基将来是要作皇帝的,自然有许多事情去作。阿狸心中想着,却不说话。
胡善祥继续道:“今日在太子宫中,太子妃令我送些瓜果给太子太孙。我方走到前厅外面,便听到里面太子殿下疾声喝斥,说什么太孙作事太不经心之类的话。太子殿下说得严厉,却未曾听到太孙作任何解释。”说到此处,胡善祥顿了下,却不说话,阿狸便道:“太子殿下向来对太孙殿下期望甚高,训导他严格些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