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经地纬”本是织婆师父的玄器,此物由上古阴沉木的朽物落花而成,加之龙目熬炼制而成。
阴沉木与龙目,一物向阴,一物喜阳,二者相炼,就是阴阳相济,最终幻化无形混沌之物。“天经地纬”置于手中好像只是一件简单的装饰品,平平无奇,倒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这类法宝,却有通天之能。若是巫者能驾驭它,催动其效,它却能够测天时,度天命,观往昔,大有逆天改命的作用。
在先民之地,此等玄器,本是触犯了先民炼制玄器的规矩。通常是先民高人私下炼制的,和个人的修为相契合,只为先民在危亡存留关头才拿出来。
如此一来,这“天经地纬”自然是无法当众让小辈弟子们观看的。原因也简单,一来弟子心智尚未成熟,怕口无遮拦,向外道出了详情,怕招来祸端;二来是防止弟子之中有心机不纯者,陡生歹念,反倒是生了孽缘了。
只是那一遭,牟修的大弟子古奇得了苦疾,浑身发颤,身负红斑,躺了好些时日,却是如何也医治不好。
当日,牟修想到古奇危在旦夕,心中急迫,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嗫咬一般。
他心中思想道:“眼下苦厄岛此番遭遇大患,人才凋敝,日渐稀疏,只怕是一时半刻,先祖之荣难以恢复。再随着时日更迭,诸神之约的禁锢日益加强,就连我的法力也朝不保夕,更何况是这些后辈们。
座下几位徒弟嘛……虽然大多能够勤勤恳恳,有一点点造诣,但总归是以勤补拙,天赋并不出众……罗可是有些天赋,但过于纨绔,爱借小聪明……唯独古奇一人能学习三脉先民咒法,已经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身体已经,眼看就要奄奄一息……难不成我真该这样袖手旁观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这样死去……”
那一夜,风雪很猛,气温一下子降下了许多,窗扉都很难阖住。织婆和罗可一起在屋中照看古奇大师兄,古奇的情况很不好。炉火的影子照在古奇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好像一条诡异的花蛇。
其时,古奇浑身发颤,身体微微发凉,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刷刷”得滑落下来,他在下半夜猛地咳了一阵后,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长,好像下一刻就要停歇了一般。当时织婆还未见过人的生死,但却也有预感,隐约觉得今晚大师兄可能大限将至。
当日下半夜,织婆和罗可在寒风之中,险些就要瞌睡过去。迷糊之中,罗可隐约感觉门外好像有人站着,只是那股气息时隐时现,不甚明显。
罗可心中一直有疑虑,又不甚确定,憋了良久,此刻终于忍不住发问:“师妹,你说是不是门外有人?”
织婆向来心直口快,她身体疲惫,抬眼望了一眼罗可,不耐烦道:“师兄,不是我笑你,你好歹今后也志在承载二脉先民的咒法。如今还是畏畏缩缩,你若是胆子小就可以直说。”
言罢,她起身便要去开门。
“吱呀”一声,那门洞开,窗外朔风如刀如匕,刺人肌肤,雕人寒骨,只一刀一刀朝人脸上刻划而来。不料门外果真立着一个清瘦人影,披了一身晦暗的浅色袍子,独自伫立。听见这开门声却依旧没有动作。
“师傅……?”织婆惊道。
门外之人,肩上,衣袖上已经是薄薄的一层积雪。
罗可闻声,也立刻起身行礼,问道:“师傅,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徒儿们在门内没有集中注意,保护大师兄的安危,直等到那么久,等师傅故意释出气息,这才发现师傅。”
牟修徐徐转过身来,挥手朝罗可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织婆和罗可见了他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傅的脸上浑然没有笑容,面目如同死寂一般。
之后,牟修背手而立,神色黯淡地来到了里屋,织婆和罗可见了师父,都不敢再多言一句,只在两侧悄悄侍立。
牟修进入里屋,便往古奇的床边走去,他伸出手来,为古奇把脉,稍一沉吟,织婆便看见师父眉毛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牟修问:“他已经多少时间没有清醒过来了?”
织婆正出神,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倒是罗可思考一会,说道:“师父,已经足足一日零五个时辰了。”牟修没有说话,朝着屋外的飞雪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在这里看着,今晚哪里都不要去。”
织婆道:“可是……师傅……你就不想想办法吗?大师兄都快不行了……”
罗可朝织婆瞪了一眼,示意她在此刻不要多言。牟修没有多言一句,冷哼一声,便推门而出。
呼呼呼,一阵寒风灌入屋中,就连织婆和罗可师兄都觉得刺骨难耐,更何况是古奇大师兄呢,他觉得难受,表情痛苦不堪,忽然轻咳几声,又兀自翻了个身昏睡过去。
织婆虽然从来心直口快,但心底还是敬畏师傅。她虽然不是牟修的得意门生,却是牟修唯一的女弟子,牟修膝下无子无女,平日里,对这个女弟子自然是有一些偏爱。
这时候,织婆被师傅冷眼相待,心中难过,却是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罗可向来也疼爱师妹,想了半天,这才安慰道:“师妹,你也不便多心,我想师傅不是有心的。”
“还说不是有心的,我刚才肯定是多说了一句,这才惹了师傅生气,只是我的确是为了大师兄着想……没想惹师傅烦扰……”
罗可叹了一口气道:“便是这件事了,师傅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为了大师兄的事生气。”
他顿了顿,又道:“师妹,你须知道,大师兄的事我们谁都难过,不只是你心中烦扰,还有我,师傅心中更是如此。”
织婆急道:“那为什么师傅就是不愿意想办法,明明先民咒术之中有红死之……”
“师妹!”
那句“红死之术”还没有出口,就被罗可厉声喝住织婆的话,他又立刻去阖上了门,缓下声音,道:“你没有注意?刚才师傅脸色如此凝重,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织婆沉下头,想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音:“难不成就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罗可师兄平白地去死了?”
罗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织婆多年来一直喜欢大师兄,他没有看向织婆,只是回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雪已经愈来愈大,皑皑的白雪,已铺陈而至,好像无穷无尽的飞絮,漫漫飘下,用不了多久,雪便要掩盖窗棂,见不着屋外之景了。
苦厄岛,好久没有那么大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