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耿墨池已经醒了,站在阳台上抽烟。他的背影正对着漫天朝霞,有一种奇妙的逆光效果,被烟雾笼罩着的他看上去很孤独,心事重重。我没有去打搅他,因为我知道我们都需要冷静。没错,我们都把这当作一场游戏,既是游戏就必定有其规则,可是规则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吗?我感觉相处越久,越有失控的恐惧,很多东西都慢慢滑向了不可预知的轨道,相信他亦是如此吧。
下楼的时候,我碰见了从外面买早点回来的隔壁邻居刘姐,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们这对璧人。我尴尬地问了声好就赶紧逃下楼,刚下楼又碰见了住楼上的李大爷晨练回来,我连眼皮都不敢抬胡乱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慌什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但我还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新寡的女人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没事也会有事。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耿墨池的车。
“完了,我的好名声今天在你手里毁于一旦。”一上车我就懊恼地跟耿墨池抱怨。一说到名声,耿墨池马上挤对我,“你的名声很好吗?”
“什么意思?我的名声未必不比你的好。”
“可能吧,”他实话实说,我正想点头应允,他又丢出一句,“不过物以类聚啊,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名声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耿墨池!”我咬牙切齿。
“别生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拍拍我的肩,将毒舌进行到底,“我这个人是有社会公德的,宁愿让自己名声扫地也不能让你弄得别人名声扫地……”
日子一天天翻过,我跟耿墨池一直保持着这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相互试探阶段,猫捉老鼠的游戏都玩上了瘾。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颇不情愿地回湘北看望祁母,自从祁树杰死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看望曾经的婆婆,不去不行,母亲已经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要我去看看那老妇人,说什么好歹曾经也是一家人,不管祁树杰如何不对,可老人没过错,不去看看会让人戳脊梁骨等。我不以为然,心想她什么时候把我当作一家人了呢,但已经答应了母亲,不去怕被母亲骂。
谁也没想到,正是这次的湘北之行让我的人生轨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彻底失控。本来大家都挺和气,祁母对我的这次拜访也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但到了吃饭的时候,祁母突然像有话说的样子,欲言又止的,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妈,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祁母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是有点事,主要是看你愿不愿意。”
“什么事啊?”
“是这样,考儿,树杰他星城姑妈的儿子喜宝你认识的,要结婚了,可一时也拿不出钱买房子,他姑妈就跟我商量,看你能不能把房子借给喜宝住几天,也就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喜宝的媳妇有了肚子,结婚很急,没办法,要不也不会想到找你借房子。”
“那我住哪儿?”我心中立即来了火,没想到祁树杰没死几天就有人打起了我房子的主意。祁母也看出我的不悦,忙说:“你就过来跟我住啊,反正我身边也没人,而且你父母不都在这边吗?人老了,格外怕寂寞,你来也好跟我做个伴,当然如果你实在觉得为难也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我要过来了,我的工作怎么办?”
“你们单位不是有单身宿舍吗?平时你就住宿舍嘛,周末了再回湘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女人,她居然要将我赶出家门,我把遗产全让给了她,她竟然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栖身之所!我顿时感觉血往脑门上涌,牙齿咬得咯咯响,就要一触即发,但转念一想跟她吵势必会撕破脸皮,祁树杰都死了,我跟她已无瓜葛,没必要还闹得不可收拾。
我重重地放下碗筷,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气,冷冷道:“过些日子再说吧,我要考虑考虑。”
“那也行,是要考虑考虑。”祁母看到了希望。
过了一会儿,我要走了,祁母又好像有事要说。我问还有什么事,祁母就试探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听说的,你跟那个叶莎的老公有来往吧,好像事情还闹得挺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我怔住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祁母的脸色有点难看,很刺耳地说:“按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了,我没权利过问你的私事,可树杰尸骨未寒,你也应该为他考虑才对,毕竟闹出那样的事不怎么光彩,何况还是跟那个叶莎的男人,人活一世,还是要讲点脸面的……”
“够了!”我再也忍无可忍,立即翻脸,“我是不讲脸面,可祁树杰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他先负我。要我为他想,他为我想了吗?抛下我跟别的女人殉情,他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骂一个死去的人,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丈夫!”祁母也提高了嗓门。
“他把我当妻子了吗?他把我当妻子就不会跟别的女人偷情!”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破事烂事,从前的那些丑事我都知道,要不是树杰坚持,我当初就绝不会让你进祁家的门!”
“我是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也是你儿子自个儿挑的,他当初追我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他,要怪就怪你教的好儿子!”
“哎哟,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家门不幸啊,娶了这么个媳妇进门啊……”祁母捶胸拍掌起来,又是鼻涕又是眼泪,闹得隔壁邻居也来看究竟。
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摔门而去。
我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祁树杰背着我在外面玩女人,现在死了还要我给他守节,他死了没几天,他的母亲竟然要将我扫地出门,天底下还有没有公理!
我气得浑身发抖,虽然从前和那老女人较劲时也委屈过,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彻底崩溃,对祁树杰的不可原谅,对祁母的彻底失望,让我心中压抑的怒火一触即发,我觉得自己就要燃烧,恨不得即刻就燃烧,最好化为灰烬,连渣都不剩……
本来还想到自己父母家里去一趟的,结果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我直接到火车站上了返回星城的火车,下了火车后还是越想越气,周围嘈杂的世界在我眼中变得混浊不清,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刚横过火车站广场外的马路,迎面就跟一人撞上了,我看都没看就吼了句:“没长眼睛啊!”
“小姐,是你撞的我!”声音很熟。
我定睛一看,吓一跳,是耿墨池,正一脸委屈地站在面前。
“真是见鬼了,怎么是你?”
“见鬼?我是鬼吗?”耿墨池盯着怒气未消的我很不解,“谁惹你了,气成这样,大老远地就看见你气呼呼地往这边冲。”
我看了看他,祁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也就两秒钟的时间,我横下了心,忽然就换了张笑脸,捶了他一拳说:“哎,你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转悠什么,车呢,怎么没看到你开车?”
“车送去保养了。”耿墨池大概很惊讶我这么快就换了表情,“主要还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大街上遇见你,看来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帝,还真让我碰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