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鄯善国不存在什么地主,打土豪分田地在这只会打到空气。
只存在“渠主”。
任弘时常能见到,农夫为了这个月灌溉了三次还是两次,与贵族家的奴仆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动手出人命,可见水之珍贵。
但土地却不值钱,广袤的渠边田地,起码有三分之二是撂荒的。
顺着任弘手指望去,郑吉可以看到,种粟和春麦的田地已经收割,只留下一茬茬麦秆。远处一阵火光和浓烟,那是楼兰人在烧荒,将沟渠边撂荒已久的土地烧去杂草,好种植冬麦。
地里的楼兰人不用牛犁,而用原始的耒耜(lěisì)甚至是石刀石斧斫地。
“刀耕火种。”
任弘很无奈,这就是楼兰人的农业水平,播种后没有任何中耕、施肥、锄草的措施,只需驱赶鸟兽,每个月眼巴巴地等着贵族大发慈悲,开渠灌溉两到三次,若是遇上下雨,灌溉也免了。
“这样的地,种一年下来自然是地力衰竭,于是便干脆撂荒闲置,然后又用同样烧荒的方法,向外围另行开拓土地,毕竟绿洲广袤,随便开。”
但随着扦泥城人口日益增加,需要的耕地面积也越来越广,他们开始向绿洲外围开辟新的荒地,砍伐烧掉不受贤善河神禁令保护的胡杨和红柳,沟渠也得继续延长、分岔。
若在中原,恨不得田地越多越好,但在鄯善,这绝非好事。
任弘能看到其中的隐患:这些沟渠和周围新开辟的田地,如同一根根吸管,将河流里的水源源不断吸出分流,并在烈日炎炎暴晒下不知蒸发了多少!
每年来自雪山冰川的水源不会增加,沙漠里也别指望降雨有多少。粗放式大面积耕作所需的灌溉用水却日益增长,长此以往,流往下游的水只会越来越少。
短期内不会有大问题,但几百年后,可能会导致下游断流,罗布泊也将萎缩。
追根溯源,之所以开垦更多土地,自然是因为人口增长。
要不就控制下人口?
也好,你看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全鄯善国民一起自杀呢。
还是限制每户只能生两个,不小心多生的统统献给贤善河神?
都是下策啊,除了在达到人口阀值前强制移民外,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引入中原更先进的农业技术。
把地犁得深,耙得细,施粪肥,代田法分沟垄作业,这些技术,能够增加产量,并保持地力,避免频繁休耕。这是中原在地狭人众的环境里,为了生存,被逼着发明出来的。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刀耕火种的大面积粗耕,和中原人集中在一块土地上精耕细作相比,显然是后者产量高而耗费的水更少些。与其让有限的水漫流到十亩烂地上,不如集中灌溉一亩。
这便是任弘希望在鄯善推广中原农业技术的原因了。
郑吉了然:“但我听说,鄯善人以贤善河神不喜为借口,不愿学?”
“并非如此。”
任弘在那天宋力田发脾气后,亲自了解了一番,看上去,那些鄯善贵族嘴里说收成多寡全凭贤善河神做主,确实是迷信。
但若任弘一拍脑袋,想要以迷信对抗迷信,那就上当了。
嘴上的借口和心中所想往往不同,贵族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守旧保守,不愿意做任何新的尝试罢了。
而普通百姓,除了保守外,还因为一个字:
“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