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买卖越来越难做,上个月白底帮被官府突袭,头领莫老三和阮小平一个叫火枪打死,一个叫活捉,两天前斩首示众。之前矮牛,红首也叫官府剿了。剩下的堂口字号,不是躲起来避风头,就是投了朝廷,如今海上船能有二十条,人手过千的大买卖家,怕是没有几个了。”
“至于我们五旗,自家人知自家事。黑白二旗不说,蓝旗帮千钧标龙头三十船精锐无故失踪,传言是遭了黑茶潮,可几千条汉子,连个尸首都没发现。”
“还有黄旗,黄旗就毁在徐龙司手上!当年他先祖崇明伯北伐被俘,衙前不跪杀身成仁,何等气概?这个没卵蛋的早死仔居然投降官府,还要调转船头打我大屿山,崇明伯的血脉传到他这一辈儿,气数算尽了。”
李阎听出,这正是是徐潮义的声音。
他口中的崇明伯,是昔日台湾郑氏的中提督徐辉,昔日郑氏几次北伐,试图推翻官府,恢复旧朝。这位崇明伯正是在北伐中英勇就义,所谓国仇家恨,便是如此。
黄旗帮主徐龙司,乃至郑秀的生母十夫人都是崇明伯的后代。徐潮义身为徐姓家将,若非他随十夫人嫁入红旗帮,如今应当称呼徐龙司一声家主才是。
现在徐龙司数典忘祖。徐潮义对这位旧时少主的痛恨,可想而知。
“潮义叔才去探望宝船王,他病情如何?”
这声音略带沙哑,却不乏少女的稚嫩,
李阎轻轻挪了几步,透过窗户纸,看清楚厢房中两人的样貌。
徐潮义倒没什么变化,身姿依旧挺拔,他对面是个女孩,生得亭亭玉立。一身碎花的蓝色窄衫,将将遮住肚脐,腰上裹着暗红皮革腰带,海碗大的黑色宽裤中伸出两只白嫩脚丫,下面踩着草鞋,飒爽清秀。
“很不理想,林阿金病危,我看他活不了多久。”
徐潮义听郑秀问起,闷闷答道。
林阿金的出身和徐龙司一样,都是昔日郑氏麾下将领,后来林氏先祖叛出郑姓,又不肯做官府走狗,干脆做了海盗。与五旗的关系,也一直相当微妙,但绝不算亲近。
当初李阎已经实质上控制了南洋海盗联盟,想从宝船王手上求几张制造大船的设计图,还要通过天舶司的说和,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南洋海盗零落,宝船林氏和红旗帮唇亡齿寒。郑秀又没有老一辈人的思想包袱,早几年就时常和这位宝船王书信往来,以世叔相称。
“五旗联盟,依我看,这五旗已经名存实亡。”
郑秀苦笑。
徐潮义看了一眼郑秀,欲言又止,一多半是心疼。
比起六年前粉雕玉琢,举止稚嫩的女孩,如今郑秀的言行举止,显得世故老练。时局倾颓,过去红旗的顶梁柱天保仔又性情大变,郑秀操持帮务数年,脸上已经许久不见笑容了。
“潮义叔有话说?”
郑秀显然察觉了徐潮义的情绪。
“哦,我只是觉得,时局动荡,更要小心谨慎。杨作午,冯开明在帮中党羽甚多,盘根错节,若是贸然杀之,他的心腹心生不满,一旦红旗内乱,万事休也。就算杀了两人,红旗两位大头领和官府勾结,实在伤损士气。依我说,帮中有杀杨冯而无人不服者,只有天保龙头一人而已。既然他们勾结官府的证据确凿,还是应该请天保龙头出山,将二人明正典刑,以正视听。以天保龙头的威望,也足以保证士气。”
郑秀毫无表情:“再一会儿,诸位头领都要到演武厅来议事,此时再通知天保哥已经来不及了,还可能会横生枝节。待我诛杀杨冯二贼,自然会向天保哥禀告。”
潮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只是怕杨冯二人在演武厅搬弄喉舌,动摇人心,别的不提。那杨作午和薛霸,赵小乙,侄侬等人私交甚笃,这三人都是天保龙头的心腹。杨作午还把女儿嫁给了薛霸,我怕闹得大了,会波及到这几个人。”
郑秀默然一会儿,这才开口:“潮义叔,那你怎么就知道,薛霸,赵小乙,侄侬没有和官府勾结呢?”
“这……”
“薛霸为人勇直,但头脑简单,容易被人诓骗,你也说过,杨作午是他的岳丈,侄侬是五婆苗裔,心思狡诈,贪慕虚荣,赵小乙是黑旗头领,天保哥当初恩威并施才折服了他。昔日几个黑旗头领如今都在官府作了把总,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会起心思?”
徐潮义被郑秀问的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秀抿嘴笑道:“潮义叔,我只是随口一说。依我看,这三人还是清白的。只是红旗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基业,我不敢赌,我也不能赌。自打六年前天保哥和那个火鼎婆纠缠上,他性格就越发古怪。”
女孩眉眼低沉:“我几次探望他,只觉得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英姿勃发,时而木讷呆滞。我偶尔见他弄海翻波,武艺法术俱是高深莫测,时而又觉得他色厉内荏……我看不透天保哥,更猜不出他会做什么,眼下是红旗存亡之际,他若是再来一次釜底抽薪,把红旗财库一卷而空,红旗百年基业,岂不是要和他陪葬……”
李阎有些惭愧地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谁!”
郑秀的五感居然比徐潮义还要敏锐。
李阎走到门槛前面,脸上五官还是郑云升的。
“云升?”
徐潮义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我叫你看守天保哥的别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阎的喉结颤动了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是天保龙头叫我来,他说自己用不到那么多人,叫我护着秀盟主便好。我只好来问秀盟主的意思。”
徐潮义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李阎,嘴上只是说:“既然天保龙头不喜你在别院守着。你且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