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千飞虎营骑兵遇伏之后,也经历了短暂的惊慌,而后却并不着急反击,只管沿着来路向南突围。将官军令即下,士卒几无一人有稍许迟疑。纵有来自东面树林的弹矢如雨,哪怕自身的伤亡不断攀升,却依旧是旌旗严整、队列有致,是为虽慌而不乱。
北边,已经被清军完全把守住的缓坡顶上,一面大旗飘出,旗下一员顶盔掼甲的清将在部下们众星拱月般的簇拥中静静地打量着急往南去的飞虎营。
“将官沉着镇定,士卒唯命是从,虽遭突袭亦能上下齐心、如同一人。这庞贼治军,倒也名不虚传!”说话的正是当前荆州清军的最高统帅,续顺公沈志祥,“不过这贼将石有亮素来猛张飞一般的人物,心高气傲,性情何其火爆也!遇伏之后竟也能这般忍气吞声,倒出乎了本公的意料。”
事实上,沈志祥此举又何尝没有出乎石有亮等人的预料?在未曾亲身经历之前,石有亮、卢启武乃至其他的一些湖广镇将领都不相信,仅有七千余人的荆州清军能有什么作为。凭城固守或许还勉勉强强,至于出城迎击,恐怕他们是没那个胆量。
但沈志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此次算的上是全军倾巢而出,力求一击得手。为了这一战,他之前早已策划多时。搜集明军将领情况,选择地形,以新抓来的壮丁冒充荆州绿营……直到今日的佯逃、诱敌深入,每一步上他都倾注了不少心血。好在,结果大致如他如愿,明军骑兵果真上当,紧追不舍直到一头栽进包围圈中。
但事情似乎又出了一点意外。按沈志祥之前分析各种情报所得出的结论,领兵的明将石有亮是个多勇而少谋、性情火爆急躁的猛张飞式的人物,其人一向迷信自身的武力,尤其是最近数月以来,由于鲜有败绩,更是变得越发骄横跋扈。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物,遇敌败逃肯定会追击,而刚遭遇伏击时则必然又会勃然大怒、好似受到莫大侮辱。如此一来,其最可能的反应应是不顾一切反击,或直接攻击树林,或直接冲将过去。若是如此,自然是沈志祥所喜闻乐见的,在东面的树林、北面的缓坡之后他都早已备下数道后手,不说全歼明军、至少使其损失惨重是没问题的。
只可惜,沈志祥的预料只对了一半。石有亮虽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却并不托大,当清军伏兵尽出后毫不犹豫地率军向南突围。
“续顺公勿要担心,伪明军既已入得我军包围圈,又岂是那么容易出去得了的?无论朝哪个方向,皆为其死路!”一名部将信心十足地说道。
沈志祥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深以为然。他筹划这次伏击也并非仓促之举,怎会不备下多套应对措施?往南边,往南边便一定能逃得了吗?
转瞬之间,南边又是一声炮响,紧随而起的震天喊杀声犹如平地惊雷。
听到此等动静,沈志祥心中大定,吩咐左右:“告诉许天宠,叫他把南边给本公守好了。本公随后便调遣军马前去支援。”
“嗻!”
飞虎营向南行进了没多远,前方树林里的清军伏兵也是一齐杀出。此处清军的武器更为齐全,不仅有弓弩火铳,甚至还有虎蹲炮。
顿时,弩箭铳炮一齐施放,突围中的飞虎营犹如被一阵瓢泼大雨兜头浇下,前排的不少士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匆匆丢了性命。血雨腥风突如其来,阵亡者几无全尸,那场面恐怕只有修罗地狱堪与之比肩。
东面敌袭不断,西面无路可去,南有阻击,北有追兵,这般环境不可不谓之险。若换做一般的明军,遭遇此等连番沉重打击,怕是早已陷入溃散,接下来的便是任由清军屠杀。但飞虎营自有其实力,自有其军魂,仍在凭着一股信念苦苦支撑。此时此刻,无论官卒,其心中首要的二字,唯有“前进”而已。
马蹄声如雷,激荡起无数落叶枯草。飞虎营骑兵疾驰杀到,来不及躲避的清兵纷纷在那翻滚的刀光下尸首异处,余者也不再行阻拦,迅速散开。
可清军的防线又岂止一道?冲破了这道,行不得多远,前方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箭矢铅子迎头打来。飞虎营队列前排又是一连串士卒落马。
队列中部,石有亮睚呲欲裂,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出,几乎要将刀柄捏断。此次因大意而中伏,他心中之悔恨,仅以“追悔莫及”四字已难以形容。先前发笑,无非是为稳定军心。眼下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士卒们一个个倒下,他既是痛心又是愤怒。虽然表面上依然努力克制着,未曾发作,可心中怒火之盛,恨不能江策划此次伏击的清军将官碎尸万段。
一连冲过清军伏兵的两道防线,飞虎营骑兵眼前出现一道拒马阵。以粗木打造成的拒马连着几排,枪尖密密麻麻斜指向上,地上更多撒有铁棘藜等物。阵后,清军弓箭手、铳炮手严阵以待,另有一队队清兵抬着园木、沙土袋等物前来不断加固,以求拦截迟滞。
冒着如雨的弹矢,听着清军的狂呼呐喊,飞虎营前排骑兵连冲两次,都徒增伤亡、无功而返,全营的冲势为之骤减。
然而便在此时,后方的喊杀声愈发地临近,东面树林中清军的旗帜也越来越多,显然是北面的伏兵也追了上来。
拒马阵后,靠近树林方向的一小土坡上,一员满脸虬须的清将趾高气昂地大喝道:“尔等明贼听着,某乃续顺公麾下参将许天宠是也!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各位!若还继续顽抗,此处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闻得此言,飞虎营前排一名将官勃然大怒:“鸡犬牲畜之辈,竟也敢冒充人来自鸣得意!且吃我一箭!”
话刚落音,一支狼牙重箭已拖着尖啸直扑许天宠而去,饶是其早有防备,身边亲兵又护卫得及时,脸上也被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流不止。这下再也不敢抛头露面,只是气急败坏地下令还击报复。清军嚣张气焰为之一堕,明军却是颇受鼓舞。
射出此箭的正是飞虎营甲队千总杨金鑫。其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相貌英武、身材健壮,经历也颇具传奇。他本是湖北施州府人士,出生于县吏之家,自幼喜读兵书、文武兼修,崇祯十五年乡试中举,一年后补广西阳朔县丞。隆武二年,李成栋军攻入两广,各地义师风起云涌,杨金鑫亦亲组乡勇,与敌交战数次、颇有斩获,后因寡不敌众退入山区。再往后,庞岳率军战清远、克广州,擒杀佟养甲、李成栋,光复两广。杨金鑫在振奋之余,颇羡武将之勇力、深感文人之孱弱,遂辞官前往广州庞岳军中,请求弃文从戎。
庞岳惊讶其举人身份,又感叹其文才武略,自然毫无拒绝之理由,接纳他以及所率之数十乡勇入伍。入营后,杨金鑫由庞岳亲自提名,并通过教导营考核,被分往总参谋司任职,初授把总衔。数月后,飞虎营甲队千总一职出缺,他再次凭借自身实力在众多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其升迁速度之快成为一段传奇。
在湖广镇现今所有千总当中,以杨金鑫学问最多,其个人武力也丝毫不让其他自身将官,尤以箭术最为出众,有神箭杨之称。眼下那清将许天宠竟在他面前口出狂言,当真是不知死活。
吓跑了许天宠,杨金鑫又接连张弓搭弦,一串连珠箭施放出去,多名清军应声而倒。可这毕竟难以扭转整个战场局势。由于冲势渐尽,四周回旋余地又为之有限,飞虎营骑兵面对据阵而守的清军步卒也几乎没了优势,反而由于在马上目标显著、增加了对自身的不利。
营官认旗下,石有亮连发军令,一面让部分官兵用手弩、短火铳阻击北面追兵、反击树林中的伏兵,一面令前排的两司官兵下马步战,务求尽快打破清军拦截。
整个战场上,铳炮齐鸣、杀声震天,战况越发地激烈。
南面拒马阵后,清军拼死抵挡,东、北两面,清军也在一步步压缩包围圈,虽然起初让飞虎营骑兵的火铳打了个措手不及,可随后却是越战越凶狠。
而飞虎营又何尝不是在全力以赴?这一仗打得激烈、也打得太窝囊、憋屈。若是在平原上以堂堂之阵相对,这几千清军步卒还不曾进得了他们眼中,就算再来几千又有何妨?可如今失尽了地利,他们不得不以最不擅长的打法迎敌。
战事正浓之时,拒马阵南面,清军后阵隐约传来一阵喧哗骚动。
陈友龙率军赶到的时候,南边的清军已经布好拒马阵、完成了对飞虎营的合围,却不曾想到又一支明军骑兵从其后方掩杀而来,阵脚当即为之一乱。
陈友龙身先士卒、亲自冲锋在前,此刻他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尽快打破清军的包围。不然,东、北两面的清军一齐压过来,已经丧失了机动性的飞虎营主力岂不危矣?
他身材矮壮却力大无穷,所出定为必杀之招,手下几无一合之敌。受他的鼓舞,其后四五百骑兵亦是大呼酣战,不多时便冲入清军后阵数十步。
“爷爷乃湖广五阎罗是也!”满脸沾满血污的陈友龙一边狂呼,一边率部左突右杀,乍一看,便真如个阎罗也似。其所到之处,清军无不为之胆寒。
但陈友龙部毕竟人数偏少,清军经过初步的混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清将许天宠委派一得力部将并调集部分精锐,对陈友龙部展开了反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