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瞬,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当“瑜”字真从叶麒嘴里蹦出的时候,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惊诧了一番。
这个看上去嬉皮笑脸、油头滑面、说起话一会天南一会地北的家伙竟然是当年在军营里遇到的那个“王珣”?!记忆里他分明是一个不苟言笑、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可怜孩子啊。
她将叶麒从头瞧到脚,又脚瞧到头,实在没有办法将二者混为一谈——除了都拖着一副将死不死的病弱残躯。
叶麒瞧她被震惊糊了一脸,不确定瞥了她一眼,“咱俩……没仇吧?”
长陵回过了神,“怎么,仇家多,心虚了?”
“我都这样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仇家不仇家的……我只是……”
他话音骤然如堵了气般,戛然而止。
长陵摁上了他的手腕,但觉脉息之阻滞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她心中终于了然,怪不得叶麒总说什么有去无回,原来真是垂危之躯,就算没有天魂的那一掌,怕也是熬不了几日了。
长陵踟蹰了一瞬。
当时她的初衷是想借他控制贺家,那才大大方方的渡了一成功力,事实上,她对救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谁曾想,转头自己在黄泉水里泡了十多年,而这小子倒有韧性,硬是活到了现在——如今她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要是就这样轻易由他驾鹤西游,岂不是血本无归?
叶麒只觉得体内最后一根弦快要崩断,隐约间听人道:“以丹田之气,呼以去风,经天突,上行颠顶,嘘以散气……”
习武之人,呼吸运功往往是本能,叶麒本已恍惚,闻言却是下意识依言照做,说来也奇,不过也就是一吐一纳的功夫,原本眩晕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叶麒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她:“你……”
“这是我家独门疗伤功法,”长陵道:“你再试几轮,大概今日就不着急去死了。”
叶麒心里一跳,此情此景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等他反应过来,倏然间,但闻一声虎啸自上头传来,震的人一时心潮起伏,长陵当即盘膝而坐,一手回旋自调内息,另一只长指封住叶麒胸口几处要穴,亏得她反应极快,及时把紊乱气息压了下来。
虎啸声骤然中断,叶麒缓过劲来,却是忧色道:“这虎啸声,是蒋掌门的……”
龙腾虎啸,确是清玄门的神功,能以一声长啸打乱对手内息,从而出奇制胜,只不过这位蒋方曜多抵是体力不支,才扯了两嗓子就没了后劲,长陵纳闷了——都几更天了,这八大掌门路没跑成就算了,怎么还往大乘塔这边来了?
“我猜是寺内的和尚把几处大门都给守死了,从大乘塔再往北就是峭壁,他们是打算翻出去借山路逃离。”叶麒觉得自己身子轻松不少,一手扶着墙撑起身,“糟就糟在圆海方丈刚好也在……”
长陵也站了起来,看叶麒想要上阶梯,“你想去哪儿?”
“几位掌门只要恢复功力,兴许可以突出重围……”叶麒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既然解药在手,我总该送上去吧。”
长陵本想说进地窖这么久都没派个人下来查探,说明行踪暂时还没暴露,正好八大掌门杀到这儿,他俩未必不能趁隙撤离……然而看叶麒这个架势,莫不是想自己往刀口上撞?
长陵费解了:贺家祖祖辈辈可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到底是如何教出这样一个喜好舍己为人不食人间险恶的二愣子?
塔外声势渐大,看样子是两方人马斗起武来了,叶麒吃力跨上阶梯,发现长陵跟在身后,不由又止步回头道:“姑娘,虽说……你帮了明月舟那么大的忙,他多半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怕难免连累你……”
长陵一扬眉,“放心,通常有人要去送死,我绝不拦着。”
叶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隐隐有一丝失落之意,听外边斗声乍起,终不再磨蹭,直接掠身而上。
叶麒所料不错。
大乘塔外,八派掌门确是被拦截于此,大昭寺的罗汉堂共有五十个,当下少说也聚了快有三十人,连同八大金刚和四大长老,足足多了四翻的人。罗汉堂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僧人,对着八大掌门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人持一棍的围拥而上,人叠人棍叠棍的将八派掌门困的水泄不通。
但这些掌门毕竟不是吃素,饶是受制于软骨散,总不至于会被这些小罗汉轻易拿下,几位长老看小辈们拿捏不住,自己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以多欺少,便用一个眼神示意八大金刚出马,一时间塔外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此刻塔里只有两个不知是看门还是看热闹的小和尚立在门边,叶麒在楼道口处顿了足,正犹豫如何把人放倒,但见两枚银针准确无误的刺向小和尚的穴道内,像是被冻僵似的,两人同时仰面倒地。
叶麒偏过头,只见长陵已把铜甲穿在身上,一脸坦然道:“顺便而已。”
这时,忽闻一声惨骂,却是路天阑的声音:“大昭寺真是了不得啊,出家人的戒律一个不守,干的尽是这些乘人之危、卑鄙无耻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