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七年仲春,四月十二,汴梁。
那场燕王大婚盛典,已经过去半月。原来向燕王与帝姬仪仗欢呼的汴梁百姓,早将那点热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本来就是一座太过于善变的繁盛都市。
现在汴梁市井当中,传言纷纷的,却是河东方向女真入寇带来的汴梁朝局变化。
对于女真,汴梁百姓没什么感性认识。从五代的大黑暗时代过来,汴梁这座城市已经百余年未经兵火。辽人最为深入,还在河北方向的黄河以北。夏贼闹得最为嚣张的时候,也远远没有深入关中盆地的能力。
承平日久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女真和契丹有什么区别。女真鞑子到底有多么强悍的战力和多么凶残的破坏力。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他们遭受的沦亡命运。
对于这些热衷于朝局秘辛的百姓而言,河东女真入寇只有一个影响。就是燕王在河东的强军根基动摇!
谁都知道,燕王完全是凭借强军才制服朝局,才能尚帝姬,为权臣。河东神武常胜军取建瓴之势。西看西军诸路,东抑永宁军侧背。只要将北中国这两支军马看住,萧言在汴梁的新军就足可以宰割朝局。在文臣士大夫辈僵持过程中,逐渐拉拢分化,最后达到再无能制的地步。
在燕王之前,谁都不知道大宋已经到了这等兵强马壮者就可断然行事的地步。大宋文贵武贱的体制强撑了百余年之后,终于渐次崩颓。
可燕王才初步树立了格局之后,根基处却受到了动摇。
河东神武常胜军绝不容有失,燕王选择,无非就是收缩和救援两途。但是看这些时日的风色,燕王最后还是选择维持已经营造出来的格局,决定尽速支援河东神武常胜军。
外有神武常胜军威慑,内有燕王坐镇中枢。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燕王绝不可轻离汴梁。既然要援应河东,那么就必须将汴梁方方面面摆平。按照坊间传言,燕王是准备以驸马都尉身份,奉太上与废太子出镇河东,将两位要紧人物恩养在类似燕王藩国的河东路处。这样即使朝局有变,则燕王尚可奉太上与废太子与汴梁方面掰掰手腕子。
然则燕王行事,未免有些求全责备。据说燕王觉得仅仅奉太上与废太子出镇河东似乎还不够安全。有挟新君也御驾亲征的意思!
这样两代君王连同一个废太子都在燕王掌中,大义名分已然掌握到了极处。则汴梁留守之辈,再也翻不出多少浪花来,还能捧出什么人物来与两代君王相抗衡?贸然有所举动,燕王回师就能轻松收拾。
燕王这般打算到了极处,反而遭致了强大的阻力。文臣士大夫辈如何能让两代君王尽在燕王掌中?
这些时日,纷纷有文臣上表。曰今日河东兵事,远非澶渊故事可比。君王天下至重,如何可以轻出?更曰河东方面,可封为燕王藩国,一破故例。可见朝廷对燕王之倚重。
既河东为燕王藩国,则河东之事,燕王自了。燕王欲奉太上与废太子恩养于河东藩国,则自可为之。圣人于禁中,善颂善祷父兄于燕王藩国喜乐悠游而已。
有文臣士大夫辈撑腰,据说禁中也传出风声。新圣人不乐御驾亲征河东,倒是准备给燕王一大堆头衔,畀以河东方面重任。就是封藩,也没什么难处。河东征伐,一应燕王自专。还颇有些牢骚的问,什么时候才能郊祭改元,真正给新圣人一个名分?若燕王不能主持此事,则老公相蔡京亦能主持。在燕王赶赴河东之前或之后举行,新圣人都大度的表示无所谓。
奉两代君王御驾亲征之事一时僵持,新圣人和文臣士大夫辈都是乐见其成。据说河东方面入寇女真军马势大,要是燕王一直在汴梁迁延下去,河东神武常胜军有失。则燕王等于自取覆亡。要是燕王要走,也只随他。到时候少不得召其他军马入都门中,稳固新圣人地位,到时候再和燕王算算宫变时候的帐!
这般局势纠缠,燕王沉寂一阵,终于有所举动。准备发自己精锐中军,先期往援河东!
这一举动出来,就连市井百姓中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燕王是不是有些关心则乱,自己错乱了阵脚了?
如太学生辈,在瓦舍中旁边女娘斟酒,满饮一盏之后就冷笑道:“世事岂有两全之理?什么都放不下,最后也只有全数落空。中军轻出,是欲以稳定河东者。其余新练之军留守汴梁,是欲借以在汴梁与朝中诸公角力也。然则这南来子以为天下人都在其盘算中乎?其时汴梁子弟,一呼百应。且看着南来子如何下场!”
陪酒众人欲在殷勤动问细节,则太学生辈矜持的不肯再说,只是不住劝酒,为来日这南来子倾覆贺。
随着燕王中军将发的消息越来越切,这汴梁都中,暗流涌动得越发剧烈。而朝中朝外,身在局中有心之人,也各各奔走。直到将这宫变之后暂时稳定的格局彻底翻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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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王府邸的花厅之中,陈设了一桌简单的酒宴。而萧言与方腾两人,便装对坐,一壶酒斟了半天,也没下去多少。
外间风潮暗涌,萧言神色倒是轻松得很。轻袍缓带,随口和方腾扯着一些不相干的闲话。
萧言沉得住气,方腾当然更沉得住气。扯得比萧言还开。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
从两人脸上,哪里看得出来就是快要和汴梁中人掀桌子这等大事将要发生的样子?
萧言在汴梁最为信得过靠得住的主力中军,就要离开汴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方腾就被委以重任,加了河东后路宣抚制置使的差遣头衔。现在萧言可用以当方面的人着实不多,就是以前有些投效的文臣这个时候也开始首鼠两端了。只能抓了方腾的壮丁,让他走一遭。
而且如此大事,且能交给不是腹心之辈?方腾机敏便捷,足堪承担这般大任。而且追随萧言日久,麾下兵将对于方腾也能心服听命。
两人海阔天空的聊了半天,最后还是萧言认输,执壶给方腾斟了一杯:“异日起行,这杯酒就为壮行了。我亲自坐镇汴梁,等那些牛鬼蛇神跳出来。你要回旋得不及时,我可就糟糕了。此去任重,尽力为之罢。”
萧言斟酒,哪怕以方腾如此亲近的地位,也要起身逊谢。然后坐下老实不客气的一饮而尽后笑道:“无非就是示敌以弱的策略,燕王为何就如此有信心,朝中诸公,还有在外军镇,就会入燕王算中?”
萧言淡淡一笑:“只要有破绽,岂有不招来我那些对手撕咬的道理?哪怕就是知道我还有措置,他们敢给我更多的腾挪时间?要是迁延下去,河东军事真的平息下来了,重兵可以回返汴梁。那个时候他们真的是要恨得跌脚!而且万一他们运气好,说不定就真的把我给掀翻了呢。汴梁中人买条鱼都能关扑,这次破绽露出得这么大,他们当然敢赌一把。”
方腾也是一笑:“本来学生为燕王爪牙,监看士大夫辈动向。现今学生离去,也是断了燕王一臂。燕王也是去了他们所有枷锁,由着他们闹去了。。。。。。。。。。。。不过学生还有句话,这终是行险。”
萧言神色不动,淡淡道:“河东不能丢,女真鞑子必须打。这些添乱的人得收拾。我就这么大点力量,不行险如何周旋得过来?而且没有名义,我也不能当真屠了汴梁诸公,不然就真是天下之敌。从此再无名分大义,天下乱了,就是便宜了女真鞑子。不管有多险,总得试一遭,你不必多劝了。”
方腾摇摇头:“该劝的学生早已劝过,这个时候就不必饶舌了。只是还有些担心燕王安危罢了,除了貂帽都一部与燕王直,中军去后,这支新军毕竟汴梁土著居多。一旦有变,只怕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