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老种所在府邸的滴水檐前,已经连成了一串,不住的朝下滴落。庭院当中,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
原来辽人高门大户的下人,已经换了新主人。一个个换上了干净衣袍,在府邸四下或者打扫或者奔走,或者就安安静静的侍立。这处府邸的前院大堂,却是一个个按剑甲士在值守,这些下人,没有一个敢靠上前去。
西军当中,素来有豪奢贵盛之风。老种自然也不能免俗。种家在西北累世将门,其富贵处,足堪比拟王侯。进了燕京安顿下来,哪怕只是短短几个月功夫,也得经营出一个安乐窝出来。这些暂时留用的下人,自然是不能带回西北种家去。不过种家在大宋到处都有别业田庄,到时候朝哪个地方一塞也就了事。乱世余生,这已经是这些下人们想也想不到的好事情了。
张显就坐在前厅门房里面,望向那些按剑看住门口的甲士。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西军里面身份相当的将领作陪。奉上的都是来自大宋南方的好茶。张显心中自然是焦躁万分,但是他牢牢记住了萧言的话。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皱一下眉头,越是紧张,就是越要显出静气出来!
所以哪怕他心里面跟翻江倒海也似,居然也能和那作陪军将聊上两句,学着他的模样喝着盏中香茶。
这茶水和他往日在北地喝过的茶汤又不一样,就是茶叶和水。绿茸茸的新茶泡开了,在盏地立了起来,如水草浮动。看起来怪模怪样。张显捧起喝了一口,讶然道:“如此之香!这又是一番味道,以前的茶汤,都是白喝了!”
那将领看看他笑道:“张兄弟倒是雅人!这茶煮沸冲泡之法,据说是从唐时传下来的。前两年才在汴梁兴盛开来。俺家老种相公爱它余香满口,从此就喝这个了。哪怕在军中,也有快马专门从江南运来新茶,到了这里,只怕一两都值得十贯钱了。俺却喝他不惯,直是在刮肚子里面的板油!”
他又瞧了一眼张显,试探着问道:“张兄弟如此识货,不知道贵门户是。。。。。。。。。。。。”
张显一笑:“作田之人出身,当日刘大人真定募军。俺随兄长应募河北敢战士。后来得逢宣赞,才侥幸得了今日地位,说起来当真惭愧。”
那将领一翘大拇指:“谁能看得出来!张兄弟要是脱了身上衣甲,收拾济楚,头上簪花。在汴梁都门也是三瓦两舍里的风流人物浪子班头,谁能看出张兄弟出身?不用说跟随萧宣赞这等大才克复燕京,朝廷封赏之下,这门户一下就是起来了,当真是英雄莫问出身!”
张显却没想到,他将来在汴梁是什么模样,一下子就被这将领盖棺论定。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笑笑。
那将领看两人说得还算入港,试探着问了一句:“外面出了变故,萧宣赞只怕有些窘迫罢?说实在的,有些话不必对上司说,俺们自家兄弟,倒是无妨。俺在老种相公面前处,倒是小小的有些体面,要是有什么央及老种相公处,张兄弟不便开口,俺去说就是无妨了。也不要张兄弟什么好处,无非都是兄弟投缘。。。。。。。。。。。。”
张显一笑,低下头来继续喝茶。学着萧言那种满不在乎的模样,淡淡道:“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乱军都是破铜烂铁也似的队伍,萧宣赞女真鞑子都打垮了,还收拾不了他们不成?宣赞遣俺前来,无非是为了大家联络方便。就算是有些机密,宣赞嘱咐,只能面告老种相公,能说的俺都说了,却不方便透露给哥哥,还请恕罪。。。。。。。。。。。。将来大家一起到了汴梁,自然要请哥哥吃酒。”
那将领嘿了一声,双手连摆:“哪敢领张兄弟的酒,自然都是哥哥会钞!”
他嘴里说得亲热,心下却在冷笑。这张显号称是泥腿子出身,嘴却这般严实!明明对乱军都失却掌握了,据说还冒出了耶律大石出来,他直还这般沉得住气!
这员将领,其实是姚古心腹。打仗不太来得,但是挑通眼眉,最能与人结交。姚古量才而用,直将他当作披甲清客一般使用。陪张显坐在这里谈笑,也是想打探出一点萧言那里虚实出来,看萧言到底还能不能掌握住局面。
张显这般沉得住气,现在老种府邸大堂之内,诸将正在商议如何应对这个变数。关系着萧言这个团体每个人将来命运,他也没有动问一句!这员将领也忍不住有些佩服,有将如此,对张显背后的萧言又是高看了一眼。
难道事情真的不那么急切,张显不过是奉命循例前来知会联络。萧言还是掌握着全局?
这清客将领一无所得,知道南面要挨姚古训斥了。张显不动,他忍不住却朝节堂那里看去。却不知道那里商议出一个什么结果出来了,外间出了那么大变故,西军到底如何应对?弥陀佛,只要能保住西军上下富贵安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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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和这清客将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言不由衷寒暄话语。节堂之中,却是气氛紧张。
西军上下,够身份与会的将领都已经来了。这些人也就是西军全军能知道此次乱事内情的全部将领了。
老种坐在上首,比起前些时日,他老态又重了一些。早就披不得甲,春寒料峭中,身上穿得厚厚的,在上首设了坐榻,半坐半卧在那里,一双老眼半闭半睁,也不知道听到底下议论没有。
张显传来紧急变故军情,老种的应对也很简单。就是将诸将召集起来,老老实实的告知他们,接着就靠在那里听他们议论。诸将本来都在操持今日闹饷的事情,分镇各营当中,就怕事情闹大。听到这个消息,闹饷之事也草草收尾结束,忙不迭的就赶往老种节堂前来议事。大家都已经吵了老半天了。
诸将当中,认为既然外间局势已经变化,现在居然是耶律大石掌握复辽军。耶律大石的厉害大家都知道,萧言打着耶律大石旗号,大家本来都以为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没想到耶律大石真的冒出来了!既然事情都变化到这等地步,萧言不见得就能将耶律大石吃得死死的。原来筹划,看来不得不马上变化。万一事态再恶劣下去,难道大家和萧言一起捆着死?
对于和萧言一起养寇自重,对朝廷讨要更多好处,将西军的死对头童贯攻下台去。大家有兴趣得很,老种决断,大家奉行。可是却没有半点兴趣,要为了萧言将西军富贵也赔进去!
现在全军集中一处,整顿休息数月,也恢复了元气。说是西军没有军饷犒赏,一则是西军有些老底子。二则打下燕京的好处,萧言也分润了西军不少。自家不声不响的先将军饷犒赏垫上,丝毫也不为难。几万西军出动,对付耶律大石这些乌合之众,就算耶律大石再厉害,把握还是有七八成。西军不比萧言,在朝廷还是有点根基的,除了底定燕京之外,再加上平定乱事的功绩,就算童贯不倒,恐怕朝廷还是会保全的罢?
不如就马上出兵了!
反对这个意见的,就不多几员将领。在他们看来,既然都做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半途撒手,反而让人看出软弱来,更要引得别人来收拾西军。好不好歹不歹,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