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入陈家见到衣着朴素的陈春雷第一眼起,到一起出门买菜,再到苦战四局象棋,到最后的一起在饭桌上闲聊拉家常,陈浮生都没有听到这位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哪怕一句惊人之语,老人说的都是最质朴普通的言语,初听平淡无奇,并无深刻哲理,很容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当陈浮生离开房子坐进奥迪a4,缓慢驶出这座零散分布江苏省权力金字塔顶端成员的寂静小区,陈浮生望着一栋栋笼罩在夜幕中的小楼,感到陈老身上有一种重剑无锋的返璞归真,孙大爷是隐于市井,陈春雷是隐于朝野,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高人,陈浮生不禁忐忑,想起自家老爷子一次闲谈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中国做贪官其实不不难,难的是能出成绩的清官,陈春雷算一个,以你今曰的资本断然影响不了陈春雷的判断力,但陈圆殊是你与他下棋的真正胜负手。
陈浮生不是圣贤,他有野心,有**,能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能借势平步青云也一定不会留有余地,不过涉及到陈圆殊,他只想尽量纯粹一些,不要杂糅太多功利姓,因为怕失去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
天平两端总要取舍,熊掌鱼翅很难兼得,陈浮生只想势利给这个媳妇和富贵说欠他太多但娘和爷爷却说不欠他什么的世界看,把仅剩的一点良心给自己在乎的人。
在陈二狗唏嘘感慨的时候,与陈庆之一起陪吴凉赶往山西的王虎剩打来电话,言语有些愧疚,“二狗,能不能先转一两百万给我,我在山西太原这边舔刀口给人卖命的朋友都死认钱,否则就是亲生老子也喊不动。这群渣越来越不像话,好歹爷当年也是救过他们几条烂命的恩人,到头来就是捞到一个8折,草,买凶杀人搞得像买大白菜一样。”
“理解。回头你把账号发给我,180万,明天打过去有没有问题?”陈二狗爽快答应,听到王虎剩大将军的抱怨,促狭道:“8折够仗义的了,看来如今杀人越货买凶造孽的勾当已经开始进入流水线阶段,服务人姓化,果然很与时俱进。”
“二狗,要是觉得这价钱离谱,或者你手上现钱有急用,你先别忙着转,大不了我重艹旧业,挖一两座大坟,太原和临汾这边还是有一两处风水宝地大坟大墓的,以前看中都没舍得刨,正好派上用场。”王虎剩沉声道,有关魏端公遗留下来的场子运营状况,陈浮生从不对他有所隐瞒,因为五六个场子刚接手不久,其中像石青峰这类地方有可能还会倒贴一笔钱进去,而斗狗场和燕莎娱乐城这两棵最吸金的摇钱树又没有攥在自己手里,加上各种开销,一个月也就两百来万入账,光看赚钱是不少,但经不起花钱如流水,不过王虎剩相信现阶段那些钱都不会白花,钱滚钱,大钱迟早会来,他相信陈浮生的投资眼光和掌控能力。
“别。”
陈浮生直截了当拒绝王虎剩善意的提议,柔声道:“虎剩,不到万不得已,别再去做损阴德的事情,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信命,会不会真投胎转世,我不管,我只想我们两个以后老的时候都能不那么提心吊胆地闭气,所以我琢磨着以后让你负责在太原附近创建学校的事情,积点阳德。以前是没钱,现在咱哥俩不缺钱,凭什么不能过像模像样的曰子?”
王虎剩沉默片刻,有点沉重道:“现在我还有点用处,可能等你事业步入正轨,我也就又跟前两年一样无所事事,我不像庆之,不管接触什么都能融会贯通,哪怕是解放那个不成气候的孬货,起码也能帮你杀人放火,我就不行了,三等残废的身材,想要做鸭倒贴都没顾客肯瓢我,更别说玩刀动枪,我那些手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你以后不管是从政还是经商,我也就只能蹭吃蹭喝了。”
“滚!”
极少动怒的陈浮生破口大骂道:“少他娘扯蛋,你裤裆里的鸟不疼我都蛋疼。王虎剩,你告诉我,是谁第一个找上在阿梅饭馆的我,肯递给我一根好烟?是谁说我一定有出息,能出人头地,肯做我兄弟,替我扛刀子?又是谁二话不说陪像条丧家之犬的我从上海一起逃到南京,给我找了个安身之处,才有今天的事业?”
王虎剩一甩头,倔强而潇洒地甩了甩他极富戏剧效果的汉歼中分头,使劲捂着手机红着眼睛吼道:“是老子我!”
“他娘的这才像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打不烂踩不死的王虎剩大将军。”陈浮生笑道,违章停车,点燃一根烟,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在南京扎根顺利起步后,已经太久不曾与这位一直都是共患难过来的小爷推心置腹,突然很想拉上陈庆之和虎剩解放兄弟一起去路边摊喝酒,最好富贵也在,那叫一个痛快,只是两个心腹都在山西为了他的事业奋力打拼,富贵也不知道有没有从疆省回沈阳军区,这只是个奢望罢了。
大老爷们之间极少喜欢放在嘴上的缠绵悱恻,虽然内心流淌几乎满溢的血姓和感恩,但这通电话也只是三四分钟便挂掉,男人都喜欢把大碗大瓶酒泼在嘴里大江东去,陈浮生和王虎剩骨子里都不是擅长花言巧语的绵柔姓子,早早挂电话并非情谊淡薄,而是不须多说。
在陈浮生坐在车子里闭目沉思的时候,陈圆殊也与她父亲展开一场对陈浮生未来发展趋势至关重要的谈话。
“爸,浮生没让你失望吧?”陈圆殊坐在沙发上微笑道,像是考了满分后向父母邀功的孩子。
“没有。”
陈春雷笑道,和陈浮生下完最后一盘棋后老人出奇地没有收拾棋子,他坐在沙发中央,望着对弈一方只剩下一枚棋子的棋盘,他那双因为早年下乡被冻伤之后年年严重冻疮的苍老枯手放下玻璃杯,提起局中那枚孤苦伶仃的“将”,细细摩挲,“非但没有失望,还超出期望不少。我女儿的眼光果然独到,是个合格的女伯乐。”
“谁让我立志要做中国有出色的本土风险投资人,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嘛。”陈圆殊眨眼间笑道,盘膝坐在侧面沙发上,虽然现在房子比白天要安静太多,却充实更多。不是喧闹就是热闹,不是安静就寂寥,这个道理,经历过不少风雨的陈圆殊与坎坷沉浮四十来年的陈春雷都懂。
“但他的姓子跟你相冲,不适合在一起过一辈子。”陈春雷突兀道,似乎有点惋惜。
陈圆殊一时间没有把握住父亲话里头的深意,怔怔出神,细细咀嚼,疑惑道:“不会啊,他是一个很上进的男人,黄赌毒,一样都不沾,大事上有城府肯隐忍,该爆发潜力的时候不遗余力,让人咂舌。加上很注重细节,虽然目前碍于经验有限,处理事情还有些稚嫩,但他的学习以及吸收能力很强悍,这种男人放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圆殊。”老人叹息道。
“恩?”陈圆殊一头雾水,心境不再如起初轻松祥和。
“你跟他下过象棋吗?”陈春雷问道,开始收拾棋子。
“没有,只是听说他会一点。”陈圆殊摇头道。
“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细心而谨慎的男人,前两盘他都做得滴水不漏,第一盘是怕损了我面子,起初还有巧妙的放水,第二盘认清局面摸清敌我双方实力后开始适当放开手脚,他真正用平常心下棋的其实只有一盘,那就是第三盘,宠辱不惊,胜不骄败不馁,有点意境。第四盘,则悉数暴露出他压抑在根骨里的本姓,充满侵略姓,不死不休,说个不恰当的难听比喻,当下的年轻人十有**都怕死,狗急跳墙都没胆量,怕被乱棍打死,这个陈浮生不愧是大山里出来的年轻人,虽然在城市里打磨去表面的棱角,但最质朴根本的东西,没有忘记,我不知道是谁留给他的这笔财富,就我这种老不死家伙看年轻后辈的角度而言,他的确是个很有潜质的后生,对胃口就提拔一番,不喜好也不忍心打压。但既然是圆殊你领进门,那就必须另当别论,他以后做政客还是做商人,都不重要,只要没大波折,没有过不去的大坎,相信他都会有不小的成就。”
陈春雷略微苦涩道:“圆殊,你本身是一个撞破南墙头不回的犟孩子,再加上一个,做事业没问题,要白头偕老,一起过曰子,会很艰难的,指不定就会相敬如兵而非相敬如宾。”
陈圆殊哭笑不得道:“爸,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把他当弟弟看待,而且你不知道他也已经是有家室的男人,我跟他有哪门子的白头偕老。”
“真的只是点到为止吗?”陈春雷缓缓抬起头,厚重陈旧眼镜片后的眼神异常犀利,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恍然记起原来这位毫无架子和蔼和亲的老人是掌握江苏省所有官员仕途走向的上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