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以天凉早寒而得名,南阻雪山,形胜险峻,家家户户房屋如垒。玄奘到达凉州时,这里已是天寒地冻,一场秋雨过后,更是寒风侵骨。
尽管如此,众人听经的热情却是丝毫不减。人们裹着一切能够御寒的衣物,专注地听经。每日讲席完毕时纷纷向法师献上金银、马匹和毛毡,以表敬意。
对于这些布施,玄奘留下了一些作为盘缠,其余的全都捐给了清应寺,以做寺中慈善之金。
就这样,玄奘在凉州又滞留了一个多月,每日里除了讲经说法,便是到各个寺院、石窟礼佛拜师。
他碰到了一些来自天竺、中亚以及西域各国的僧人,便利用这段时间,跟随这些外国僧人学习各国语言,顺带着打听一下他们国家的情况和出关事宜。
这期间,他又收到不少其他寺院要他讲经说法的邀请,先是白塔寺力邀,盛情难却之下到那里住了四日。接着,又有更多的寺院前来邀请……
对于困在凉州的玄奘来说,出名绝不是什么好事,麻烦很快便再次找上门来——
“凉州大都督有请法师!”
“法师现在可是凉州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啊。”李大亮一见玄奘,就不冷不热地说道。上次见着的那只鹰,还傲然地站在他的手臂上。
“不敢,”玄奘合掌,语气谦卑地说道,“贫僧只是顺着因缘,与凉州道俗结个法缘罢了。”
“好个结法缘!”李大亮脸色铁青,“就连本官的下属,也都尽被你结了缘了!”
玄奘不明白此话何意,因此默然不语。
李大亮瞪着眼前的僧人,冷冷地说道:“本官念在你是京师名僧的份上,不愿与佛祖为难,因而好言好语劝请法师回转长安。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法师居然还滞留在凉州,难道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把我这个大都督放在眼里了么?”
他越说越生气,讲到此处,已是声色俱厉。
“大人不必动怒,”玄奘合掌平静地说道,“明日一早,玄奘便离开凉州。”
他不愿打妄语,因此只说离开凉州,并未说明离开后往哪里去。
好在凉州都督只当他害怕了,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僧人竟敢公然抗命,自然也便没有注意他的话中留话。
说实在的,要不是这段时间军务实在太过繁忙,他早就派人将这和尚强行送回长安了。
有一回,他曾提起此事,一个下属劝他道:“都督何必为一个僧人烦恼?只要他不继续往西,就让他呆在凉州修行布道也没什么不好啊。”
“是啊,大都督,”旁边的人赶紧附和道,“想去长安的人多得是,都督又何必耗费兵力,硬要将这个古怪的和尚送回去呢?”
李大亮初时觉得有理,便又不去在意了。
直到有一天放鹰归来,他无意中见到自己那几个属下在同西域客商搭话:
“这位大叔,你可知玄奘法师今日在哪里讲经?”
“在大云寺!”那商人答道,“要去得趁早,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李大亮大怒,我说你们几个为何要替那和尚说话呢,原来是为了去各个寺院追听他讲经啊,这还了得!
他却不知,那些滞留凉州的西域商人回到自己的国家后,纷纷在本国君王面前称赞玄奘的博学多才、满腹经文。以至于玄奘尚未出关,西域各国的君王和僧侣们,就已经开始洒扫街道,望眼欲穿地盼着这位大唐高僧能到他们那里去讲经说法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李大亮至少已经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是个很麻烦的和尚,绝没有看起来那么文弱绵软。
“明日立即回长安去!”他冷冷地说道,“若再让本官见到你,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玄奘当然不能答应对方回长安,只是默然合掌道:“如此,玄奘告辞了。”
一回到清应寺,玄奘便开始收拾行囊。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游方僧人,能有多少东西?一个经箧便是他的全部了。
他的心中是有些不安的,继续留在凉州显然不可能,但是前方的道路渺渺茫茫,凶险莫测,又该如何走呢?
这时慧威法师施施然走了进来。
“法师这是要走了吗?”他问。
“正是,”玄奘合掌道,“大师来得正好,这段日子多有滋扰,玄奘感激不尽,正要前去拜辞。”
慧威法师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法师此番离开凉州,是要往东还是要往西?”
玄奘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愿打妄语,轻轻说道:“往西。”
慧威法师心中暗叹,口中却说道:“可是李大都督已经下了严令,责令法师东归。法师如何还能继续往西?”
玄奘小声说道:“只能……冒险一试了。”
“冒险一试?”慧威法师笑了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法师这段日子住在清应寺里,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这一走了之,日后大都督追问起来,老僧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