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得被唐寅看得惭愧,气势已弱,平平地说:「不单是老夫一人耳闻,贺家上下皆可为证。」轻咳后说:「确实仅有一句。」
「为了不让贼人玷污家父、家母的尸首,晚辈放火焚尸,曾有人劝阻,大声谩骂此举不孝,那时晚辈当众吟过此句,贺先生会不会恰巧在附近,或时辗转听人家提及,有所感触背了下来」
重提伤心事,唐寅终于落下男儿泪,秋香不忍,抽出帕子抹泪,用目光活刮了叶梦得一顿。
贺从禾是何许人,叶梦得再清楚不过,经商,送往迎来他是大行家,诗词一窍不通,附庸风雅写过的几首诗,全由外人代笔,贪念又深,恣意、豪放绝对和他扯不上边。
唐寅的话圆得合情合理,叶梦得又无其他证据,一时语塞,桃花庵歌不过是话引,目的是摸索出导致贺从禾癫狂的蛛丝马迹,他必须恢复神智,说出方腊搜刮那一大财宝藏匿处。
眼见咄咄逼人讨不了好,无助于事,他改口温和地说:「同在杭州城里,偶然听之也是有可能的。」语气中已信了八、九成。
「放眼我大翎朝,不到及冠,唯倜傥不群的唐老弟,方能有这等才情,老夫也是因为焦急故友的病情,才会口不择言。」
他一放低姿态,唐寅便知还有下文。
当初时间紧迫,草草地收尾,免不了会留下后患,贺从禾是其中一个,本来就没有所为的完美催眠,摧毁他的意志后,禁锢记忆,抹去杭州城发生的一切,
却没法阻止烙刻在他意识深层里的恐惧。
唐寅暗付:「以后做事要克制点,不要动不动就搬出诗号自娱。」
叶梦得是为了那笔传说中能撑破国库的赃物来的吧?
「贺兄连家人都不认得,只记得这段话,大夫说了,从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着手,或许能令他回魂聚魄。」
铺了条路,端看唐寅识不识相踏上前,他要是够聪明,卖堂堂杭州知府一个面子,对他有利无害,若是愚蠢之徒,叶梦得大有整治他的法子。
「大人是想我过去贺家一趟?」
这点小心思,唐寅全看在眼里,打蛇随棍上,就等叶梦得亲口请托,欠下人情。
「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好对贺兄的家人交代。」
叶梦得老奸巨猾,不轻易松口。
「嗯……」
唐寅陷入长考。
「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是白走一趟,晚辈也不该推辞,但晚辈与贺家非亲非故又不是大夫,贸然前去,万一贺先生有个闪失,我担待不起。」
贺从禾家大业大,打个喷嚏都能让杭州城震上一震,一般人可得罪不起。
叶梦得还没把唐寅这句的话,玩味个够,听他这样说,拍胸脯保证:「老夫担保没人会怪你。」
军情吃紧,上头忙着要凑一大笔乞和金,藉以说服完颜晟退兵,但国库已空空如也,全寄望在方腊私藏的财宝。
「贺家对你只会感恩,不会有丁点怀恨,你帮了老夫这一次,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反国法,在杭州府内自有老夫为你作主。」
等到关键句,唐寅不再扭捏,点头答应。
夜色已晚,两人约定明日一早前往贺家。
唐寅一行人在知府宅邸里住下来,叶梦得拨了一个小院子给唐家人使用,天刚亮,唐寅起身锻炼,重量训练全在添夏村,只好做些简单的掌上撑和仰卧起坐,马步从未间断,这几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养成习惯,一天不蹲不自在,拜的那个师傅,没教一招半式,倒是将他的基础打得扎实,一千下的直拳,每一拳都夹带呼啸劲风,如果全数打中,纵然是高手难免会重创,但练有武功的人谁会傻傻站着不动挨打,这一手正拳充其量拿来吓唬人,实战压根没用。
做完一套训练,汗流浃背,无须叫唤,这时秋香会递过来汗巾,热水通常已经烧好,就等唐寅去梳洗。
冲去一身汗水,在秋香服侍下更完衣,等用过叶府奴仆便送来的早膳,唐寅带上秋香、旺财两人,随着叶梦得出发到贺府。
打过招呼,贺家人老早等在府外迎接,客套的寒暄之后,他们在贺从禾两个儿子,贺德宁、贺德望陪同下,来到内院主屋探望贺从禾。
刚到屋子前,便听见屋内传来砸盘子摔碗的碎瓷声,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不住安抚贺从禾的情绪。
奴仆捧着装满碗盘碎片的食盒走出,头发凌乱,脸上一个红巴掌印,想来是挨了一顿打,或许是习以为常,奴仆并没有特别悲愤,好生向两位少爷和客人问好,回答完问话便退下。
「不是说最近好些了吗?」
叶梦得问。
「时好时坏的,说不得准。」
身为长子的贺德宁,对外应对由他统一发言。
「苦了玉絮这个孩子。」
叶梦得有感而发。
「情非得已,家里除了她,谁去少不得挨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