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国一个人又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从案上翻出了曹信写来的厚厚的一叠信,那里面,是武邑信都等地发生的一切,是李泽制定的一项项政策,是曹信对于李泽的认知和判断,也有赞许和期待。
这些东西,李安国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有时间,却总是忍不住会拿出来再细细地看上一看,他想从这里头窥视一下自己这个疏远已久的儿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让自己过多关注的儿子,都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物。直到现在,李安国才算明白,为什么公孙长明从武邑回来之后,就百般看不上李澈了。与李泽所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李澈,还的确上不了台面。
但这并不能让李安国感到开心,甚至有些隐隐的羞恼。因为李泽是野生野长起来,从来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系统的教育,但他却偏生成长为了这样的一个怪物,而李澈,在自己的眼前一天天长大,是自己亲自一手一脚教育出来的,怎么可能比不上李泽呢?
澈儿已经没了!
在比较两个人的时候,李安国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胸口一疼,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喘息半响,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伸手抓过案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满面的潮红才总算是稍稍褪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将这些信件塞到了一堆文案之中,身形有些佝偻地离开了书房,向着外头走去。
不知不觉,他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早先李澈居住的院子。
这里,依旧一尘不染。
站在小院门口,李澈忍不住老泪纵横。
虽然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一个远离自己视线的儿子,在李安国的心底里,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自己看着出生,看着长大,一言一行都在自己心中有过烙印的儿子相比的。
这是人自然而然的情感。
走进了院子,他径直推开了一侧厢房的门,那里面有着很多的老物件,木马,摇篮,小床,架子上搁都会拨浪鼓,木刀,木枪,以及一些小号的真刀真枪。
李安国关让了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内里,看着这些李澈从小到大玩过的,用过的东西。
他双手捂脸,无声地呜咽。
男人不是不哭,只是不到伤心处。
男人即便哭,也只能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默默地流泪。
当李安国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身形虽然还是有些佝偻,但脸色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走出了小院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来人!”
管家李平无声无息地从一个角落里闪身而出,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这个院子里头,所有的仆从,丫头,全都打发走。”李安国吩咐道:”整个院子全都封起来,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李平抬起头,低声道:”那夫人她……”
李安国瞟了他一眼,李平立即低下头去:”老奴明白了。”
李安国沉默了片刻,道:”将内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另找一个地方封存起来吧。夫人身体不好,何必让她在睹物思人。”
“老奴知道了,马上便安排人来做。”
李安国点了点头,背着手,有些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里,但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李澈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要与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打交道了。
那将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相处方式。
那绝对不会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相处的模式。
对于这一点,李安国心中很清楚。
曹信的来信里事无巨细,极其详细,这使得李安国对于自己那个疏离多年的儿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看其作事,观其为政,李安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就有成为一代枭雄的气质。做事有手腕,胸中有沟壑,行事狠辣,果决,更是眼光长远。
李澈死后,这个儿子没有急吼吼地想跑到镇州来继承自己的一切,反而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将目光盯在他原先的目标横海之上,并且三下五除二,便将横海本来可以倚重的大将,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刃。
李安国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
他不由得苦笑,或者父子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李泽已经拥有了横海四州之地,以他与朝廷方面的勾连,指不定到时候横海节度使的名头,也会落在他的脑袋之上。
父子?
盟友?
抑或是其他?
李安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