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头也不回,转着酒杯只顾发呆。那人似乎在为这个时候居然就有其他的客人而吃惊一样,迟迟没走过来,没过多时,他才缓缓抬腿,一步一步,脚步稳稳当当地走来,挑了离艾尔不远的地方坐下。
这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很费力一般,艾尔抬眼投去一眼,他和店家点完菜后,也转过头,视线阴沉的对上她的目光。
“……”艾尔眼睛完成月牙,微微一笑,“团藏前辈。”
此人赫然正是东窗事发后被从头到尾撸了个干净的志村团藏。老者的模样比小时候初见时要苍老不少,也憔悴了很多。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保健品,贤者诚不我欺。艾尔漫不经心的想道,垂下眼帘继续抿杯。
在团藏看来,她这副懒散的样子比之前那假笑的虚伪嘴脸要好多了——尽管还是一样的碍眼。一老一少谁也没有吭声,各自喝自己的。艾尔成功扛住对方时不时投来的冰冷目光注视,安之若素得很。眼看日头西沉,从格子窗中拉下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昏黄,估算着鸣人他们的会议也快开完了。一边猜测对方今天到底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一边准备结账,离座前无声地把另外那位客人的酒钱一起支付。
刚掀起帘子,就听老者语气沧桑道“你认为你做的这一切是对的吗?”
艾尔悠悠回头,摊开双手淡淡道:“谁知道?”
“……”团藏用仅剩的左眼冷冷地看她。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身体上的不便和心理上的失意给他的打击想必不少,哪怕白日里强作无事,私下里大概还是不痛快的。艾尔突然有点可怜他,这个老人的身体伤痕累累,灵魂也早就残破不堪了吧。
一直都挂在她脸上的玩笑般轻松的神色倏然褪去,在隐隐有些昏暗的居酒屋内,她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令人隐隐心底发寒。“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艾尔说,“是啊,您一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贯彻着您的信念,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承认,树木要想长得更高,它的根需要深入足够黑暗的地下,但那是为了汲取养分,而不是以保护之名以权谋私。”
团藏不怒反笑:“你是在教训我?”
“不,不是。”艾尔摇头,“以此为诫而已。”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说下去大概会更尴尬。艾尔对老人点点头,转身就走。团藏面无表情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帘子之后,眼睛轻轻一转,落在那只雪白的酒杯上。沉默片刻,他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摸了下杯身,触感滚烫。
即使杯子上有残留的遗传物质,也被她破坏得差不多了。
真是个警惕心极高的后辈,团藏冷哼。
太阳落下之处,晚霞如同被烈火烧得鲜红的烙铁一样,来自东方的夜色缓缓浸染天空,由深沉的藏蓝依次过渡到紫、藕荷色、雪青色,再到仿佛会跳跃一般的鲜明暖色调。手肘支在鸣人家的阳台上,艾尔好奇道:“你让我等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鸣人摇摇头,手一摊,不容置疑地说:“把手给我。”
“……你是在命令我吗?”艾尔一边嘀咕,一边乖乖把手掌放到对方手心。鸣人沉默片刻,往上轻轻一推她的袖子,艾尔下意识地试图抽回手。鸣人抬起头,湛蓝的眼睛平和地凝视着她,就像安抚一样。
怀着对这个人至死不渝的信任,艾尔很快放松下来,任由鸣人将她的左袖推到上臂处,露出小臂上方黑色的刺记。
“214782……”鸣人缓缓读出那六个数字,“艾尔你讨厌这个东西吗?”
“讨厌啊。”她不假思索道,“不过我们从来都没想过消除这个记号。”
诚然,这是个耻辱的印记,但也是组成她这个存在的重要部分。它象征人性最大的恶意,时刻提醒着她小心真正的黑暗到底来自哪里。
鸣人嘟哝道:“想想也知道你这家伙不会想消去这个东西的……”不过一个刺青而已,不想要的话早就去洗掉了。
过了一会儿,鸣人又说:“过段时间,很可能会发生战争……”
“我知道。”艾尔神色淡然,浅笑道,“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这就够了。”
少年默默一笑。滚烫的手掌按上她的刺青处,稍作停留,很快就撤开了。仔细一看,那块刺字似乎没有丝毫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