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远山愣在了当地,看着祝御冷冽的眼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江雪婍到底还是惹祸了!而且果然是先招来了祝御的不满,这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邓远山后悔没能早点制止住江雪婍,现在的局面恐怕不好收场了。单论于柏琪或是丁连奎,他可能还说得上话博来几分面子;唯独对这个神秘又难缠的厉害角色有些发怵,甚至都没想好是该软语相求还是摆一摆资格老的架子,犹豫之间呆在了当地不知所措。
祝御从昨晚出现开始并没有出格的表现,相反却很低调内敛,好像在刻意回避人多喧杂的场面。可是短短一个上午的接触中,邓远山还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年青人的与众不同。尽管两人之间的语言、目光交流都不多,祝御的行为举止也无异于常人,可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锋锐、凛冽的特殊气息,让邓远山这个久经战阵的“老油条”也为之侧目,隐隐觉得心中忐忑难安、思绪不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受。
他一生都战斗在公安战线的前沿阵地上,亲手缉拿、击毙的犯罪份子数不胜数,小偷小摸的瘪三痞赖有之;罪大恶极的嗜血狂魔亦有之,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局面下逃脱陷阱或反败为胜更是家常便饭……可以说邓远山的从警生涯就是一部经典的警校教科书,一段让所有新警员仰慕追捧的传奇。这样一位老而弥坚的标杆式人物,却偏偏在经历了一辈子的血雨腥风后面对祝御时生出了那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实在令他思之悚然!
如果细细的品味,邓远山甚至觉察到这种感觉似乎就是他从未深切体会过的……恐惧!是的,应该就是恐惧和害怕!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邓远山为工作披肝沥胆;为人民流血流汗,犯罪份子对他闻风丧胆;亲人朋友对他至敬至爱,在邓远山的情绪库存中从来就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今天祝御的出现,竟然让他泛起了寒意,心底里有莫名的不安和悸惧。这个人彷如一把尘封了千年的上古利器,又好像栖息在暗夜之中的洪水猛兽,虽只静静存在,仍然传递出慑人的压迫感和紧张感。同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犯罪份子斗智斗勇,邓远山从未感觉到恐惧,但是现在却从祝御的身上体会到了。
本来这种感觉也是有迹可循的,就在邓远山初见于柏琪和丁连奎的时候,在心底已经隐隐出现过这样的苗头,只不过并不严重,只是淡淡的、轻轻的一掠而过。他清楚的意识到,这正是因为眼前的两位“半同行”不但身份、权位盖过了自己,就是手段、能力也全面压制过了自己,所以他才有了那股很细微、很怪异的紧迫感……现在好了,祝御带来的压力明显大过于、丁两人的总和还要多一大截,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年青人的实力恐怖到深不可测,远远超越了于柏琪和丁连奎,甚至是二人的联手。
邓远山认为自己的估测绝不会错,他毕生见过的所有人中,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没有一个可以挡得住祝御的锋芒。正因为他从事的行当特殊敏感,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真切、现实的想法,职业生涯里积累的经验就是邓远山最精准的衡量标尺。换做寻常的贩夫走卒,反而不会觉得祝御这样一个平凡的人能带来什么威胁。
江雪婍明显就是一个典型的“凡人”,她还没历练出邓局这个境界才具备的“火眼金睛”,所以才会顶着烟上,一再拂逆挑战祝御的容忍度。客观的看,这是一种无奈的无知,配上江雪婍的犟脾气,基本属于无法规劝的死题。邓远山当机立断,他既要保护得力的属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真把祝御惹恼了;又要保障本案的侦破能平稳顺利的进行下去,别落个“配合不力”的罪名。
既然规劝无解,他就决定强行把江雪婍“革职”!远离这个是非圈子。虽然方式方法直接粗暴了些,但是能很好的保护到她,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大可以等到风平浪静,再慢慢开导这位“冥顽不化”的傲娇警花了。不过邓远山还是采取措施晚了一步,祝御神色不善,甚至已经隐隐动怒,先一句话抛了出来,不许江雪婍走掉……形势急转而下,邓局长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于柏琪、丁连奎肯定是无条件支持配合祝御的,这一点邓远山早就瞧的一清二楚。如果他们不明确持反对意见,江雪婍真就脱不了身了!说到隐性级别和主导权,在场的人谁又大得过这两位处长?省司法厅的常务副厅长算最大了吧,可是份量依然相去甚远,别人就更没说话的份了。
邓远山不但控制局势晚了一步,江雪婍突然迸发出来的“逆反”更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说她的第一句话还是无心之错,那么紧跟着掷地有声的锵锵言辞里已经包含了很深的“心机”,夹枪带棒的把矛头直指于柏琪、丁连奎和祝御三人,明为褒赞,实则暗讽,丝毫没留情面!江雪婍只是性子执拗,却不是傻。明知自己势单力孤,无力改变局面,可看到祝御庸碌无为的表现还是忍不住心底冒火,为了达成挤兑他的目的,不说几句狠话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诚如邓远山所料,江雪婍这种近乎挑衅的言行即便能得到于柏琪和丁连奎的谅解,祝御可隐隐压不住火气了。而除了他以外,别人都不会真的跟江雪婍计较,这对不打不相识的冤家看来还是没法化解掉之前的嫌隙。
江雪婍居然固执的甩脱了老领导的手,愤然道:“邓局,什么叫我的‘工作经验不足’?从警校毕业的第一天我就被分配到局里上班了,而且上来就在第一线上冲锋陷阵,到现在已经整整六个年头了!和你比我没话说;和于处长、丁处长比也没话说……可是和某些不知天高地厚、只会装腔作势的人比,尤其还是个小小的协警,我还真想问问到底谁的工作经验不足?!”
祝御的瞳孔微微一缩,脸色更加阴沉下来!邓远山看到他这个表情,不自禁的心头一凛,再次扣住江雪婍的手腕,疾言厉色的喝道:“江雪婍!你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发什么疯!知不知道仅凭你的态度,就不称职这个工作,这就是你的经验不足!走,马上和我回局里!”
“我说过了,不许她走!”祝御突然又喊了一句,声音低沉阴冷:“江警官,本来我真不打算和你一般见识的,可是你却死盯着不放,非要针对我一下……看来我想躲也躲不掉了。说句实话,我是土生土长的川江人,身份也确实是市局里一个小小的协警,被你奚落几句无所谓;可你话里带刺的把于处长、丁处长一并都捎带上,是不是就太过分了?还有没有起码的礼貌?”
江雪婍高耸的胸口起伏,脆声辩道:“话说到这步不妨挑明了吧,我没有不尊重他们两位的意思,只是对这种任人唯亲、包庇纵容的行为看不惯!铁叔越狱是天大的案子,上至国家下到省市都在高度关注,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可是接手的专案组里居然派出你这样一个人来主持侦破工作,简直开了一个国际玩笑……”
祝御森然截道:“我这样一个人,主持侦破工作怎么了?”
江雪婍冷笑道:“祝警官,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难道我还不清楚吗?要不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介绍一遍你?”
祝御灼热的目光里仿似燃起了熊熊烈火:“六年的从警生涯……可悲可叹,你没觉察到自己还是在原点,还是温室里的一朵花吗?你致命的错误就在于只能介绍我的过去,对我的现在和将来却一无所知……其实确切点说,连我的过去你都没搞明白,还一味的胡搅蛮缠、哗众取宠,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开国际玩笑?”
“哗众取宠的人是有一个,但绝对不是我!”江雪婍急怒攻心,奋力甩脱邓远山一再拉扯的手臂:“我和你打过一次交道,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用大言不惭的故作高深!你不打算和我一般见识?我还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呢,来吧,有能耐全都使出来!不用说把这案子破了,你能看出点端倪,我江雪婍前面的话都当白说,保证向你当面赔礼道歉,心服口服!”
“嗯?你这句话还有点意思……”祝御微微眯起了眼:“江警官,我就问你,说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江雪婍杏眼圆睁:“别看我是个女性,但同时也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信守承诺是我的做人原则!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只会装模作样的故弄玄虚,就趁早收拾行李卷退出这个团队,让上级领导另请高明,不要耽搁我们宝贵的时间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