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诚从提出抓阄到公布“方案”和“流程”,主导性非常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并且他的态度强硬,摆碗时候的手法更加娴熟老练,一看就是常涉此道。席秋烟、陈毛和小兰要是肯相信他真的讲究公平公正,那才是见了鬼。
别的不说,单凭马诚这份成竹在胸的自信,就让他们疑虑丛生,觉得很不靠谱。
席秋烟突然提出要“改一改”抓阄的规矩,实则是灵感突发,属于应变过程中的机敏反应。她原本的初心不是这样,而是打定了主意“抓阄就抓阄”,赢了的话固然好说;要是马诚做了手脚,大家一起中计,那就在最后关头来个“抵死不认”。
她想遍了一切可能的办法,却还是一筹莫展。面对现在的局面,确如马诚所言,除了报警以外就只有打出家族的王牌来翻身了。不然对付这些滚刀肉般的臭流氓,打肯定是打不过,软语相求更加全无意义,就算肯拿钱出来消灾,人家还不稀罕,当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真的报了警,或者能暂时缓解一下危机,马诚再牛叉再有关系倒还不至于敢公然和警方正面为敌,最好的结果也是他灰溜溜的走掉,可是双方的嫌隙、还有心头这根刺就算彻底埋下了。
让这样的人记恨在心,席秋烟自己倒没什么,可是网吧也好小兰也好,以后要时时面对的威胁和报复就可想而知了。只要马诚一天存着寻衅滋事、找回面子的心思,这些人就一天不会有好日子过。席秋烟能挡得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所以报警这条路几乎行不通,看似解决了表面的矛盾,实际却伏下了更大的隐患。再说警察一来,小兰的麻烦也就会相应跟来,她没有身份证、上岗证、健康证,也不能和网吧产生相应的雇佣关系……席秋烟即使能帮助她摆平这些麻烦,那也都是后面的事,但马诚的骚扰却依然躲不过去。
而最后剩下的一个办法,自然就是席大小姐亲自上阵,亮出家族的金字招牌镇住马诚了。可惜她偏偏就不想做、不屑做,非要死钻牛角尖。
不过席秋烟到底还是小姐脾气,她最后关头想到了“抵死不认”这一招。既然对方一味的蛮横耍混,那她也可以如法炮制,以牙还牙。需知骄蛮无理这一套行径绝不是马诚等人的专利,三小姐出身在什么人家?论及此道只怕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轻车熟路,更胜一筹。
席秋烟的“耍赖”思路还非常清晰明确:她就决定万一小兰抓了个下下签,自己便挺身而出“代替”她留下。各位大爷不就是想找乐子吗,没问题,姑奶奶陪你们耍就是了。反正一个换一个,只要是个女人不就得了?至于马诚接受不接受,那就到时候再胡搅蛮缠一番见机行事了。
她的小算盘打的未必精明,却很刁钻,正合了大小姐一贯的行事作风。我尽可以不承认和席家再有什么瓜葛,也不搬出老爹和大哥二哥来说事,可是本大小姐往这一戳,别人还真就不敢拿她怎么样。
马诚的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是怕席秋烟本人,而是真的对席家发怵,一丝一毫都不敢得罪。无论席秋烟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宣称从今以后不是席家一员云云,那都只能听听而已,或者小小的耍些奸猾手段也成,却绝不敢真对娇滴滴的三小姐无礼,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
身份这玩意,到啥时候都改变不了。随便有个人走上大街,自称他是席家的第八代嫡孙,管席颂麟叫老太祖爷,那也屁用不顶;席秋烟就算一言不发,端着碗沿街乞讨去,那也是席家三小姐。
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字面上讲的也只是“不如”,未曾注明“就是”。凤凰终究还是凤凰,更何况马诚心里是有数的,三小姐现在多半是自找的“落难”,只要她想,随时都会变回那只羽翼亮丽、光鲜七彩的豪门凤凰。
席秋烟抓的就是他这个心理,钻的也是这个空子。反正马诚对她不敢骂不敢打,只会用言语挤兑,那就不妨来个撒泼耍横。最多他不同意换走小兰继续扣下她,那席秋烟完全可以跟着死缠烂打留在房间里不走,马诚也只有干瞪眼的份。那样一来,他们对小兰也不会真形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只能耗下去。
话说回来,席秋烟想好了这个主意给小兰上一道保险,那么刚才灵机一动要求改变抓阄规则,就等于上了双保险。马诚心怀鬼胎,多半在碗里做了手脚,现在用言语挤兑住他,弄不好不用等到最后“耍赖”,小兰就有先脱险的可能。
马诚面露尴尬之色,腮帮子还一阵阵不自然的抖动,都表面席秋烟提出的要求戳中了他的痛处,甚至是打乱了他的计划部署。
那几个跟班倒是经常看到马诚玩这一手,苦于事先并不知道老大要靠“抓阄”来解决问题,所以他是怎么操作使诈的、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全都不知情,这时看过来的目光中颇为焦急忧虑,害怕席秋烟真的这么瞎搞一气,打乱了老大的如意算盘。
马诚早些年出入各种地下黑赌场,凭着过人的天赋和奸猾练就了一手娴熟的千术。无论是牌九、麻将还是扑克,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做些手脚,很少被人识破。跟班们固然知道老大在这上面的造诣炉火纯青,但事先没有商量计议过,不知道他的真实“底牌”,所以不免心下揣揣。
席秋烟抱胸而立,冷哼了一声:“马诚,刚才还说你自己是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欺负我们女流之辈,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这副嘴脸了?我不过就是提议改下规则,过程和结果都还是正常的,你这样不情不愿的是为什么啊?难道你在这碗里已经事先做好了手脚,现在不能如愿了是吗?”
马诚马上做出一副释然的表情,蹙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轻松淡定如常,微笑道:“秋姐,这话您可别乱说,我马某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在碗里做手脚?成!你说要改改规矩,咱就改改!就按你说的办,总行了吧?”
这下轮到席秋烟狐疑起来,没想到马诚答应的这么痛快。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明明很难受的样子,怎么现在又对自己的提议言听计从,浑若没事人一样了呢?
马诚的眼里依然跳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狡黠,嘿嘿笑道:“秋姐怎么又心里没底了?你说改规矩我就改规矩,一点没有疑义,难道还不满意吗?”
席秋烟有些犹豫,分别和陈毛、小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的均是迷茫和彷徨。
马诚又燃起了一支烟,奸笑道:“不如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套规矩,秋姐你现在痛痛快快给个话,到底以哪个为准?我把选择权都交给你,这总行了吧?”
席秋烟一言不发的低头沉思,半晌后猛的抬起头沉声道:“不变了,就按我刚才的提议办!”
她一番思忖,考虑到马诚极有可能是在和自己比拼心理素质。无论赌场也好战场也好,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本就真假难辨,在未知的真相前就按自己的第一感觉办吧。
也许马诚的软肋已经被触动了,只不过他在故作深沉,试图做最后的挽救想钓席秋烟上钩。
这个时候不能犹豫,必须坚持己见,防止上当受骗。反正左右也是个赌,干嘛不合着心意赌呢?
马诚不紧不慢的掸了掸烟灰,说道:“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大家都听好了啊,秋姐的意思是小兰掀开的碗里要是有两个瓶盖就留下;如果只有一个……我马上带着兄弟们滚蛋,是不是这样?”
那几个跟班看到老大这副表情,还把话说的底气十足,个个心里都有了谱,齐声附和。
席秋烟定定的看向他虚伪、阴险的笑容,越看越烦躁,搞不清马诚到底有没有鬼,突然又大声嚷道:“不行!”
余人尽皆一愣,马诚愕然道:“秋姐,又怎么不行了?”
席秋烟贴到了桌子边,低头蹙紧了秀眉,指着那两只碗说道:“抓阄可以,按我提议的规矩办也可以……但是不能是小兰亲自来掀碗,由我来替她掀!”
马诚长出了一口气,呵呵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呢,没问题没问题!既然你们姐妹福难同当,谁来还不是一样……只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到前面,谁掀开碗都无所谓,但是定下的规矩却绝不能改!”
小兰和席秋烟的目光对碰,表情复杂,充满了忐忑和惶恐。
席秋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法把自己要“耍赖”的主意告诉她,索性侧过了头,狠下心道:“就这样说定了,我来替小兰妹妹抓阄,是福是祸我们都认了!”稍稍犹豫一下,伸手便欲去掀左侧的瓷碗。
蓦地里房门处传来一个人温和的笑声,祝御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背负双手施施然迈着方步走向席秋烟,轻描淡写道:“秋姐,抓阄这样的小事,还用你亲自动手吗?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