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听闻,依然神情自若,似乎并不惊讶,双眸间也不曾有丝毫异样,少许方问:“紫香阁也不能去么?”
“恒王已经暗中派人盯住紫香阁,恐怕小姐不宜再过去。”齐文衡漫步而道。
玉兰花林,繁华一片,芳香醉人。阳光比之前更暖和了一点,柔柔地晒着,似乎是刻意要暖人心怀。
沁儿沉醉在恰似春光的冬日里,柔和地浅笑而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倒也是不必经常见的。”
一阵风拂过,纵使在冬日的阳光之日也带了些许寒意。
齐文衡听了,略有怅惋。他看了看沁儿,只见她嘴角略是上扬,似笑非笑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淡淡的笑中有那么一点愁绪和勉强,如同刚刚拂过的风,看似轻柔,实则寒意袭人。
齐文衡忍不住笑了笑道:“沁儿姑娘,世事纷扰。你我置于这京城之内,朝堂之上,不如意之事甚多,倘若遇事总是满腹愁绪,不得排解,姑娘这般倾城容颜,恐怕是要失色了。姑娘天资聪颖,正值韶华,当知齐某此言不假。”
沁儿转过头来,颇有诧异地看着齐文衡,然后似有疑惑地无奈一笑,稍后方道:“多谢齐公子关心,我亦知齐公子此言不虚。不过齐公子当知朝堂之上,各方争执,看似并不害及性命,实则凶险万分。朝堂之下,各方势力更是毛戈相向,冰刃相见,前夜便是最好的证明。”沁儿不禁又神思恍然,忧心忡忡。
“小姐方言朝堂之上各方争执并不害及性命,实乃皇上圣明。纵观历史,文官多有死谏者,方是历朝皇帝不能选贤举能,识人,任人罢了。然当今圣上,却是胸怀大志,胸有韬略,筹谋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才能使为臣者知无不言,言而无惧。如此,无论所言为何,陛下皆无怪罪,故无性命之忧。既无性命之忧,又何来凶险万分之言;朝堂之下,虽有冰刃相见之时,却是小人企图扭转势局而为。然大势所趋,岂是一两次暗杀所能更改的?我朝不乏满腹才华又胸怀为国尽忠者,假以时日,定能铲奸除恶,平定时局。”齐文衡信心满满地说道。
两人并立而行,沁儿不禁被齐文衡的言语所感,微微侧头。阳光分外柔和地照着齐文衡的侧脸,凸显出俊朗而绝不突兀的五官。言语间的意气风发,使他宛若满园独立于这初冬之日的玉兰树。
“齐公子胸怀天下,着实令人钦佩”,沁儿微微屈膝行李,“只是皇上推行多方变法,势必牵连众多权贵,侵害多方原有利益,牵扯无数势力。此次土地改革于情于法都甚为合理,却有不法之徒行刺杀之举。往后的改革,恐怕只会比这更为艰难凶险。”沁儿低头,不禁怅惘,悻悻而走。
“小姐当真认为这次刺杀是因为土地改革一事而起的么?”齐文衡轻言慢语地问道,似在说着平常话一般。
沁儿停住脚步,回头见齐文衡也正注视着她。玉兰林里,一个似水柔情,双眼颇显睿智;一个俊朗温润,眼神果敢坚毅。淡紫色的纱织长裙与浅白的丝质衣衫淹没于一片白色繁花之中,好似没有边界。
沁儿温柔地冲齐文衡一笑,点头说道:“是”,尔后又轻轻摇头,“却也不是”,便又继续向前而行。
两人又并肩悠然慢行,齐文衡终于还是开口:“小姐方才所言何意?”
沁儿浅笑着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位白衫飘飘、绝顶聪明的世家公子,缓缓而道:“公子为何明知故问?”
“文衡只想知道小姐所思与齐某是否有异。”齐文衡的声音沉了下来。
“有异也好,无异也罢,却与公子有何联系?”沁儿说话的语调依然温柔似水,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意。
齐文衡听闻似有惊讶,那柔声细语里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明明近在咫尺,温情似水,却又如此远在天涯,冷若冰山。
沁儿与齐文衡依旧悠悠然然地漫步而行。
齐文衡有些不自在开来。忽而转念一想为何自己会在乎身旁女子的一句简短的话语。原本朝堂之事,每人立场不同,处境有异,所思所虑自然不尽相同。若是志趣相投,固然欣然;哪怕截然相反,也应从容。
有异也好,无异也罢,又能说明什么证明什么呢?
况且眼前的这位女子清瘦单薄,力不缚鸡。身为女子之身,纵使她七窍玲珑,也无可奈何。想来她颖悟绝伦,洞察局势,也自当不会再插手朝堂之事。那么,她的想法相同与不相同自然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有异也好,无异也罢,却与公子有何联系?”是呀,与我有什么联系呢?
可是,为什么齐文衡会隐隐总感觉有些不畅快?
他们又继续这样慢慢地晃悠了许久,好似两人都全然无事,单单是来欣赏这冬日里的一片繁花一般。
齐文衡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良言一句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无论蔡沁儿是不屑与他分享自己的想法,还是她妄自菲薄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无甚意义。这样的一句“却与公子有何联系?”却足以将身旁之人推至千里之外。
是我多虑了,齐文衡暗自想到。不过是一句不温不冷的回话罢了,我又何必如此介怀?
是呀,他一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镇定自若,待人接物颇为温和,难有大的情绪起伏,更别提什么喜怒哀乐了。什么好或者不好的事情到了他那里都慢慢化作无事一般,无法真的去到他心里。可是,今日为什么会在意这么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呢?
阳光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温暖起来,就这么不冷不热的晒着。偶尔的风吹过,玉兰花瓣纷繁而舞,飘飘扬扬。齐文衡总是不自觉的用身体和宽大的衣衫为沁儿挡住从侧面吹来的风,两人行走间,每遇风起,便停步驻足。沁儿瘦弱而自觉地躲在齐文衡高大的身形里,看着玉兰花瓣洋洋洒洒,风却灌不进她的身体丝毫。任凭落花漫天飞舞,栖落在两人身上,也不曾打搅他们欣赏随风飘扬的一片花海。
繁华落尽,洗尽铅华。多年后,齐文衡回忆起这一幕,才明白,自己当时隐隐的在乎来的还不够深刻。
他似乎忘记了,这位柔弱无骨,为了躲避寒风,贴近得几乎要靠在他的怀里,娇喘微微地呼吸着的女子,不仅仅是蔡府的小姐。
几日前,他曾偶然地称她为——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