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拿这个出去当作国礼,打的不只是辛夷的脸,几乎将整个大魏老祖宗,都要打得从坟里诈尸起来。
似乎很满意杜韫之的反应,辛夷一笑,眸底狡黠一闪:“书公子难道不觉得,就是这种水平,才能保证南蛮子看懂么?”
“可就算顾了南疆那头,自己这头呢?这次国礼可是众目睽睽,满朝文武都盯着。辛姑娘若是作得半个字掉了水准,就要被那些腐儒骂个底朝天。”杜韫之提高了语调,“彼时一章‘辱没先贤,狂妄自大’的弹劾上去,辛姑娘可是喊冤都没地喊。”
然而辛夷依旧风平浪静,杜韫之急了,又补了半句:“辛姑娘。此局本就是两头死路!你得了南疆那头生路,自家门口却是死路!”
“请了书公子你来,可不就是死路变生路?”辛夷噗嗤一声笑了,“诗可以读,可以念,可以诵,难道不能看么?”
“看?”杜韫之一愣。
“不错。一瞥一横,都是能看的。那些个腐儒眼睛不瞎,也知好看与不好看。”辛夷亮晶晶的眸,乍然迸发出自信,“若说辱没先贤,风骚是源远流长,书道不也是博大精深?”
杜韫之浑身一抖,眸子一寸寸亮了。辛夷站起来,举起那张宣纸,像举起一把刀剑,凛冽剑光映亮了她的眉眼。
“以这首大白话的诗,敬南疆,祈愿两国修好!以誊抄诗句的书道,回朝臣,千年琴棋书画!”
风骚。
不仅是诗,也包括字(注1)。不仅是平仄辞藻,也包括横竖撇捺。有七言绝句,也有隶书小篆。
故,以“诗”赠南疆,以“字”奉国臣。此,一箭双雕,生死转换。
“妙!妙!妙甚!”杜韫之想通关键,比辛夷还激动几分,连忙从书篓子里翻腾狼毫,摆了满满一地。
“书公子一字千金。该如何在这短短二十字内,显出我中原千年文化,堵上那些官吏的臭嘴,为我辛夷找出条生路。书公子,拜托了。”
辛夷忽的郑重了颜色。向着杜韫之深深一拜,叠手几乎碰到膝盖,君子之礼,以命相托。
杜韫之的脸上也充盈起庄严,他明白辛夷“拜托”的分量,也明白于他自己,是对于书道巅峰的一次追寻。
“姑娘放心。韫之不辱使命。”
杜韫之深吸一口气,向辛夷回礼,脊背几乎弯成折,书篓里小峰般的狼毫在日光照耀下,宛如神戟。
二十字,字之极,生之机。
十日之期的第六日。杜韫之住进了辛府。将自己锁在了书楼里。只见得成箱的笔墨纸砚被送进去,却不见男子踏出门半步。
十日之期的第七日。杜韫之仍旧不露脸。门口写废的宣纸堆积如山。
十日之期的第八日。书楼大门紧闭。能听见杜韫之吟啸之声,状若疯癫。
十日之期的第九日。辛府毫无动静。王家弹劾的折子已经备好,长安已开始惋惜辛姑娘空有才学,白白丢了命。
十日之期的第十日。最后一天。辛府死气沉沉。
吐蕃和南诏的使臣启程返国,于麟德殿拜别魏帝。同时,王家的奏折送到了御案上,王俭跪在帝前,声色俱厉地弹劾辛氏“狂妄自大,辱没国风”。
注释
1。风骚:风指《诗经》里的《国风》,骚指屈原所作的《离骚》,后代用来泛称文学。而文学包含了诗歌,也包含了书法(琴棋书画的“书”),即字道。作诗,诗词本身,是文学,誊写诗句的书法,也是文学。这就是卿卿的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