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古训曰:明尊卑,别上下,乐殊贵贱,上下和睦。士门贵,商贾贱,这是祖宗规矩大于天,无尊卑则不成方圆。”杜韫心娓娓道来,一番天经地义的正气样。
辛夷忽的觉得,江离说自己轻率的话,还没算说错。不过话已经放下了,她也不好打自己脸来。
“雨下得愈大了,你我还是早些回府,免得山路泥泞又不好走了。”辛夷果断没了再寒暄下去的兴趣,招呼了杜韫心就同回府去。
江离也在岔路口告辞,一袭素衫乘着哒哒的马蹄,转瞬就在山路尽头没了影。
九月。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长安又是一程萧萧一程瑟。
而同时另一厢,大明宫,御水沟边枯柳拂,亦是萧萧又瑟瑟。
皇帝李赫负手立于檐下,凝视着枯须般的柳树,眉间也氤起了秋意,四下的宫女太监半个人影都没,只听见暗处影卫飘拂的衣角。
“从我方才给你把的脉看,你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虽然再回不到曾经的样子,但也能勉强撑到,你看到自己的王了。”一个女声从李赫身后的殿内传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随意地坐在地砖上,拾掇着面前的药箱膏剂,显然是才为李赫把过脉,开了些方子。
李赫并未回头,他就瞧着御水沟边的枯柳,淡淡笑道:“凤仙。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呢。”
“今年秋雨可是厉害,一连下了半月都不带歇。”凤仙意味深长地笑了,“这天下的风雨才刚刚起,哪里就停得了。”
殿外秋雨绵绵,大明宫笼罩在片苍白中,压得人心都丢了半条魂。
李赫眉间的秋意愈凉了几分:“凤仙,他入长安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凤仙眸色一沉:“窦家现任家主窦曦……不,应该说第十三代青蚨主窦曦,他不是在扶风么?前阵子我还看见他哩。”
李赫摇摇头:“第十三代青蚨主是窦曦?是,天下人都这么以为,实则都被窦曦这老狐狸骗了。窦曦早就偷偷把位子传给了他儿子:窦安。窦家内部都知,不过是对外封了口。”
“既然没有对外公开,那就装眼瞎呗。”凤仙的眸色松下来,“商贾道上都不知道,都还以为是窦曦,那不是没什么变化?”
李赫的神色却没有丝毫轻松:“正如大魏军权,以虎符为证。那青蚨主之权,也有方玉印为号。商道奉行:见印如见人,认印不认人。只要窦安某日亮出玉印,天下就会知道他才是十三代青蚨主。窦家瞒也瞒不了的。”
“大魏的王出李家天子,商道的王便是窦家青蚨主。如此重要的位子,怎么会被窦曦偷偷传给了窦安?”凤仙低低呢喃,很是不解。
一国之根基在于财。财之道,谓之商。
世人道士农工商,商为最微贱。却不知大魏的底柱正是由一枚枚铜钱,一两两金银筑成。
老百姓不知利害,大明宫却无比清楚。所以才有皇家对窦家的打压博弈,也有帝王赐印承认的笼络。
那是个不存在于大魏官职上的名号,却是在千万商贾中被奉为王的存在。
百姓们称其为“家主”,然而商道更愿意称其为“青蚨主”。一族之主,则为青蚨。(注1)
青蚨主。窦家世袭,商道封王。
李赫叹了口气:“去年卢家陷害长孙,说长孙图谋逆,故与辛夷联姻,图她母家——窦家的钱财。这不就等于告诉世人,窦家虽已没落,但仍藏了笔足以扶一姓改天下的巨资么?”
“自窦晚死后,窦家落败,世人俱以为其积财早被各种耗光了。然而卢家的诬陷,却变着法透出信儿:窦家衰,财犹在,而且是今日窦家根本无力守住的巨资。”凤仙恍然大悟,“怪不得窦曦要暗中传位窦安,原是提前避祸的。若有大变临,仍保得青蚨血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