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便像就此揭过,再只言片语提及,两人只闲话些家常,待湖边的璧人杀棋而归。
湖中亭小聚后,听老管事说,沉晔和文恬互递了四封信。文先生随信还附过两件小礼,一只草编的白头雀,一个手绣的吉祥纹扇坠,沉晔回了她两卷。
是沉晔定的,差他去市上买的,两本沧浪子的游记。阿兰若彼时正捧着一盏茶在荷塘边喂鱼,一不留神茶水烫了舌头,缓过来时,吩咐老管事今后他二人如何,可以不必呈报,终归沉晔到她府上又不是来蹲牢的。
又道,沉晔送给文恬的两本,也买两本给她瞧瞧。
某些层面来说,凤九有些佩服阿兰若。遥想她当年伤情,偶尔还要哭一鼻子喝个小酒,而阿兰若白将意中人送到他人手里,遑论哭鼻子喝小酒,连一声多余的叹息都没有,每日该干什么仍干什么。凤九觉得同她一比,自己的境界陡然下去了,有点儿惭愧。
但天意,不是你想让它怎么走,它就能怎么走。风平浪静中莫名的出其不意,这才是天意。
三四日后,沉晔夜游波心亭,意中瞅见亭旁一棵红豆树上题了两行字。
有些年成的字,深深扎进树干里,当真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同留在他匣中那摞信纸上的字迹极为相似。十六个字排成两列,月映天河,风过茂林,开怀畅饮,尘忧顿释。
两列字略偏下头留了一个落款。
他借着月光辨出落款,脸色一白。落款中未含有年成时节,单一个名字孤零零站在上头。相里阿兰若。
凤九竖起耳朵,急切想听到下文,苏陌叶却敲着碧玉箫卖了个关子:
“此时真相大白下,倘你是沉晔,晓得一直写信给你的并非文恬而是阿兰若,你会如何?”
凤九想了片刻,试探道:“挺……挺开心的?”
陌少笑道:“是我我也挺开心的,有个姑娘肯这样对我好,还是个绝色,怎么想都是赚了。”
凤九如遇知音,立刻坐近了一寸:“可不是嘛!”
苏陌叶停了一会儿,却道:“可惜阿兰若遇到的是沉晔,而沉晔他不是你,也不是我。”
阿兰若在房里头,迎来了盛怒的沉晔。
其时她正剥着瓜子歪在一张矮榻上看沧浪子出的游记,猛见一截刻字的树皮重重落在自己眼前。顺着树皮看上去,是玄色的袍子,沉晔沉着中隐含怒色的脸。
他居高临下,目光中有冰冷的星火:“信是你写的,酒是你酿的,棋局亦是你解的。将我当作一件玩物,随意戏耍捉弄,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逼近一步,眼中的星火甚:“看我被你骗得团团乱转,真心真意一封一封回信给你,想着我竟然也有这一日,心中是不是充满意?”
阿兰若瞧着册上的墨字许久,突然道:“师父跟我说,要么我就争一争,要么就断了念头。本来我已经断了念头,你不应该跑过来。”
她想了一会儿:“就算有些事情你晓得了,其实你也该装作不晓得,我们两个,不就该像从前那样形同陌路吗?”
沉晔看着她,语声冰寒:“从前我们竟然只是形同陌路?难道不是彼此厌恶?”
阿兰若抚着册的手指一颤,轻声道:“或者,你就没有想过,我并不像你讨厌我那么讨厌你,或许我还挺喜欢你,做这些其实是想让你开心。”
她抬起头来:“你看,你不晓得是我写这些信前,不是挺开心的吗?”
他退后一步:“你在开玩笑。”
她像是有些烦乱:“如果不是玩笑呢?”
他神色僵硬道:“我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敌,或者其他,唯独没有这种可能。”
阿兰若看了他许久,笑道:“我说的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或许是我真心喜欢你,或许是我真心捉弄你。”
听说那之后,沉晔同文恬再什么信往来。文恬传信问过一次阿兰若,她简单说沉晔晓得实情了,先前将她扯进来有些对不住。文恬没说什么,回信安慰了她两句。
苏陌叶将故事讲到此处,瞧天色渐晚,暂回去歇着了。
凤九曾想过许多次阿兰若同沉晔到底如何,却没想到是这样伤的一个开头,令她有些沉重,亦颇为唏嘘。因此临睡前多吃了个包子,却撑得睡不着,花园中转了一圈,想起白天苏陌叶讲的故事,叹了几口长气,沾了些夜露,方才回床上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