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来了个朋友。妈了个逼的,只晓得喝酒,喝了死!”牯牛一边回答我,一边探探头狠狠瞟了眼还在端着大碗喝酒的雷震子,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你们招待就是了,还上来说什么。”
“不是,癫子正在陪他,我们要雷震子上来叫你的。”
“哦,哪个唦?癫子陪就可以了唦,叫我干什么?”
“不是,是你那个朋友说要见你,他说他叫……”
牯牛最后半句是在我耳边说的,听到这这个名字后,我连招呼都没有和屋里的众人打,直接一下扒开牯牛,就冲下了楼梯。
刚走出楼梯口,就看见大厅边上,一个瘦高个子、满脸精明之色的年轻人,抱拳作揖,有些夸张地大笑着对我说道:“姚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心头一震之下,我站在了原地,口中喃喃说道:“海燕!”
再见海燕,正值黄昏。
君且去,不须顾
深夜的山区,气温很低,月亮又大又圆,有着一层模糊的毛边。我和海燕两个人都将手揣在兜里,一左一右顺着神人山下那条通往市区的公路前行。路上没有一个人,在朦胧的夜色中,黑糊糊的神人山如同一只巨大的洪荒怪兽,盘踞一旁,静静俯视着世间。
在我还只是一个一时失足犯下血案的冲动少年,而不是现如今这个心狠手辣、浑身痞气、手染鲜血的流子的时候,有过一个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身陷囚笼,失去尊严和自由的日子中,这位朋友不但让我躲过了作为一个菜鸟几乎必经的种种折磨,还给了我一个朋友所能给予的所有一切:友情、尊敬、安全、信任、担当……
曾几何时,我的心中一度认为,能够认识这个人是我一生中很大的福气,如有来日,我姚义杰定当涌泉以报。
可惜,世事弄人,这个福气却在命运的操纵之下变成了现在的折磨。因为,不久之前,他才救了我的命,可同时,却也让我知道了,他的朋友,是我最大的仇人。
在大厅见到海燕,我们没有拥抱,虽然我很想,可最终,我只是向他伸出了手,两手相握,手臂却已经将我们的距离拉开。稍微寒暄,我让海燕随我一起,上楼喝酒。
他却拒绝了。
一直以来,海燕都是一个极度老练成熟的人。他为人处事中所表现的圆融、智慧远远超出了他那个年龄所应该拥有的水平。
我想,那一刻,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和为难。所以,他反客为主地安慰了我,然后,留在大厅,在癫子的陪同之下,与一帮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人,一起坐到席终人散,我再次从楼上下来。
甚至,当我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之后,赶过来陪他时,他都没有说半句让我下不来台的话。无论是话语还是神情,他表现得滴水不漏、毫无瑕疵,就好像他这次过来,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看望一个很久不见的兄弟。
也许,眼前的海燕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当年,监狱初见,真诚而又温暖。可是,我却那样清楚地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已经不再相同。
因为,我已经变了。纵然在进门的那刻,看见海燕时,心底有惊喜交加。纵然,整个晚上,我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他对待我那样地和气与亲热。但是,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心底的疑虑不定、忐忑不安。毕竟,我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郎。我已经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拜访背后,一定还有着别的一些东西。
这种想法,让我不得不时时刻刻地保持了几分让我们彼此都感到有些陌生与别扭的疏远。显然,于我于他,这都是一种煎熬。
街道上一片安宁,隐隐可以听见不远处的神人山脚下,河水流淌的声音。大量的酒精让我有些恍惚,迎着拂面的夜风,我摇了摇头,试图寻找下一个无伤大雅却又可以打破尴尬僵局的话题。
还没有等我想到应该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了已经沉默半晌的海燕的说话声:“小杰,那天在龙港,是你吧?”
虽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是这样直白、突然的问话还是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嗯。”说谎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苦笑了一下之后,我点点头,用鼻子轻轻哼出了一声,算是回答。
是的,那天,坐在车上,虽然只是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但是我也已经认出了是他。我想,这也是海燕今天来找我的原因。
“其实,我早就晓得,你迟早要跟唐五的。”
海燕的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突然,想了片刻,也没有明白,刚准备出口询问,海燕却移开了看着我的目光,抬着头望向前方不远的神人山,一双眸子在明月的映射下闪闪发光。突然之间,他的语气就变得有些低沉而忧伤起来,说:“嗯。我早就晓得的。小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