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遍也压低了声音:“早不住了,在镇东头赁了所小小房屋住着。”
那张爷也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讲一口官话,说本来是京城边上的庄户人家。丈夫亡故了,因无子女,不被夫家所容,来寻娘家亲戚的。”
“嗤--”李全轻蔑一声,道:“这青禾镇能有多大?寻甚么亲戚,寻了几个月寻不着?”
小柱忙摆手:“不是我们镇上的,说也是常出关行商的,所以来此处等着。”
“这话也只好哄你们。”那张爷高深莫测地笑了。
小柱着急问道:“张爷瞧出什么了?”
“那日我们都曾见过的。穿的是穷酸些,可一张脸养得比花还娇,手又那般细嫩,哪个庄户人家养得出这等全须全尾的妇人?不定是哪家大户的妾侍逃脱了。”
“到底是京城边上的,就娇惯些也未可知。几位爷也是走南闯北的,打听着有了消息不也是功德一桩?”
“哟,小猴儿,几时这等慈善起来?莫不是你已经尝着那妇人的好?”
“小的是个什么东西?爷又说笑。”
那李全早存了心思,借话赶话:“我知她必定托你们打听来着。你就去给她回话,说她李家哥哥听闻后着实怜悯。索性我也是行商的,就同她娘家亲戚一样的。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待她总比亲哥哥还亲。”
这话污秽,一旁众人听了不免齐声笑起来。
此时,问剑已喂马回来。听了这席话,悄声向孟昱道:“离京时,小的听说冯将军家就有妾侍走失,莫不就是逃到这儿来了?”
孟昱盯了他一眼:“多事!”
只听那头又道:“小柱,你李爷对这娘子可是上心得很,要是做成了这事,别说一个媳妇,再帮你娶七个八个,你李爷也不会推辞的。”
张顺因贩卖之事需多仰仗李全,因此有心做成以得个人情,遍一本正经冲小柱道:“别听他们胡扯。你去请了那位娘子过来,就说我们是常出关的客商,听了她的遭遇,有心相帮。请她来细说说她娘家亲戚的景况,我们才好打听。”
那李全一听,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大哥周全。小弟敬大哥一杯。”
孟昱一听,就知这伙人另有所图。他虽不欲多管闲事,但素来不是袖手旁观之人,因此压低了声音对问剑道:“我下去看看马。等阵那妇人若真来了,你见机行事,也别让可怜之人更可怜。”
“小人知道。”
孟昱便下楼去了。
那青禾镇能有多大?
等孟昱再回来,问剑忙迎上去,悄声道:“那妇人设了托辞,倒不曾过来。”
孟昱低声说了句:“是个警醒之人,难怪能从京城一路至此。”说毕又道:“马也歇够了,就起身罢。”
说话时,他并未坐下。而是靠栏杆立着,漫不经心望着街上往来之人。目光里空落落的。
众人酒足饭饱,皆起身收拾。
孟昱正待转身,目光扫过街对面,整个人突然怔住了。一步也迈不动。
那边绸缎坊的廊檐下立了一个妇人,正跟一个领着个十来岁小姑娘的妇人说些什么。她穿一身竹青布裙,挽了发髻,插一支泥金簪子。看上去三十出头年纪,肤色白皙,鼻子挺而秀,一双眼睛……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这双眼睛。
起初是寒冽却清澈的。笑时有一望到底的欢喜。
后来眼里渐渐添了东西。眼光一转,不怒自威。
再后来,那双眼睛,就连他,也看不透了。冷若寒星,藏着一整个银河。
孟昱听见身体里一寸一寸发僵的声音。又轰然一声全都裂了。
分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