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曾国藩担心曾岳崧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多言好动,所以谆谆告诫,学“慎”字功夫,以谨言为先。曾国藩自己为官谨慎、用兵谨慎,是在从军以后才逐渐表现出来的。唯有谨言,自他考中进士后几年内就感到其迫切性。由此可证,他所说的“以谨言为先”是有道理的,是他根据切身体会得出的经验之谈。
曾国藩经常告诫兄弟和手下要戒多言。曾国华为人刚烈,说话苛刻。曾国藩特地给他取字为温甫,让他说话温和些,少得罪些人。后来曾国华性情果然大为改观。
曾国华战死,曾国荃成了兄长的左膀右臂。一开始,因不熟悉官场规律,也是多嘴多舌,言语无忌。曾国藩接连数次给他写信,甚至当面加以责备。咸丰十年(1860)九月,为是否北援解北京之围一事,曾国藩一直以“缓”字应付。曾国荃不明其中道理,说了很多。曾国藩斥责道:“弟只管安庆战守事宜,外间之事,不可放言高论,毫无忌惮。”经过几番苛责,曾国荃收敛了很多,曾国藩很高兴,在给两位兄弟的信中说:“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谨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
曾国藩对幕僚和部下也以谨言相要求。他在给叶光岳的批牍中教导说:”第一说话要谨慎,不可随口编凑谎话。”吴汝纶是桐城派古文家,文章高手,1866年入曾国藩门下,与黎庶昌、张裕钊、薛福成并称四大弟子。他刚入曾门,曾国藩就告诫他要谨言。吴汝纶在日记中写道:
《三代世表序》“盖其慎也”,“慎”为立言至要之义。余初见曾文正公,公告以立言宜慎,因自举其箴戒之询,有云:“慎尔毁誉,神人共鉴。”《史记》全部皆以慎为主,班氏亦能守其遗法,后之史书所以为秽者,由其不能慎也。
吴汝纶受曾国藩影响极大,文风、办事、谨言,都依法其师,得其真传,1870年因曾国藩推荐而被授为深州知州,后任冀州知州,并主持保定莲池书院长达十年。他思想开放,讲求西学,曾任中国第一所现代大学京师大学堂总教习,赴日本考察教育,建树颇多。
以慎治骄,立于不败
“骄兵必败”,军事上许多失利往往由“骄”字而生。许多人经受得了失败的打击,却受不了胜利的冲击,取得了一点胜利,就忘乎所以,结果由胜转败,留下了遗憾。
明朝人周承帮在其所著的《兵家要略》中说过这样一段话:“骄则自高其功,自神其智,自矜其勇,不忧其寇,不惜其下,忠言逆耳,良士疏斥,战则轻进,守则弛备。敌窥其意,故卑其辞而隆其礼,佯为败而示其怯……使我将骄卒惰,方始乘之。”他详细地分析了兵家因骄而败的规律。骄兵所以必败,因为轻忽,战则轻进,守则弛备,所以易为敌人所乘。
曾国藩深悉骄者必败的道理,他总结说,古今有才华而败者,离不开一个”骄”字,平庸的人败,离不开一个“惰”字。他又说,古来凶德致败,不过二端,一为长傲,一为多言。不仅用兵如此,做人、为官、处世,无不如此。同治六年(1867),他总结了僧格林沁剿捻惨败身亡的教训,认为是由于僧格林沁视敌太易,心生骄气,故轻兵急进而致败。他告诫湘军将领蒋益澧说:“从古兵事,多败于轻忽。前此僧邸所部轻视此贼,而良马多被贼夺,近日湘、淮各军轻视此贼,而洋枪又多被贼夺……”
不过,有些将领还是未听曾国藩所劝,轻易出兵,接连有郭松林遇伏,所部损失大半,张树珊、彭毓橘兵败身死的教训。
曾国藩因遭遇过太多的失败,所以性格日趋谨慎。他认为,“慎”字是治疗骄病的良方,可以使人立于不败之地。他曾对心腹幕僚李榕说过:
用兵久则骄惰自生,骄惰则未有不败者。“勤”字所以医惰,“慎”字所以医骄……以“诚”字为之本,以“勤”字、“慎”字为之用,庶几免于大戾,免于大败。
以“慎”字医“骄”,曾国藩主张用兵以稳慎为基础,得一“稳”字诀,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在给。吴国佐的信中说:你部新集中的部队,宜合不宜分,应当在徽州坚筑营垒,戍守城垛,“以‘立于不败’四字为主”,如果没有十分把握,只能专保郡城,不可轻易出击。但吴国佐自以为善于用兵,没有听曾国藩的劝告,轻出应敌,惨败而归。
曾国藩坚决反对单兵轻进,认为这是轻敌致败之兆。他主张合兵一处,因为合兵就像握紧的拳头,势力既强,可战可守,可进可退。而如果分兵,就像五指张开,虽然灵活,但力量分散,易于受伤。为此,他主张在兵力不足时,宁可合兵坚守一处最重要的地方,放弃其他次要的地方。这一稳扎稳打的战略,后来被总结为湘军致胜的秘诀。
曾国藩的谨慎并非胆小怕事。谨慎为他赢得了深思熟虑的时间和余地,也为他避免太多的失败提供了保障。他不仅用兵谨慎,为官同样谨慎,戒骄戒躁。咸丰十年,鲍超因功由总兵升为提督,露出骄傲的情绪,曾国藩立即写信告诫说:
凡做人,当如花未全开月未圆满之时。花盛则易落,月满则必缺,水满则易倾,人满则招损。贵镇统师日多,声名太盛,宜常存一不自满之心,庶几以谨厚载福。
此处所谓谨厚载福,即是说以谨慎纠自满之弊,才可保福避祸。一年后,曾国藩又给鲍超写信,重述了一遍,将这番道理归纳为“小心大度”四字。其中“小心”,即指谨慎,用以防止骄傲、轻忽。甚至对得意弟子李鸿章,他也如此告诫过。
曾国藩用兵由败转胜,为官常保不败,为后人所称羡。实则其根本一条,就是“慎”字诀。民国著名清史学家萧一山在《清代通史》中就做出过这样的断语:“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实在精当。
慎独可戒虚妄
大凡人在初创崛起之时,不可无勇,不可以求平、求稳,而在成功得势的时候则要求淡、求平、求退。这也是人生进退的一种成功哲学。
曾国藩熟读儒家经典,是晚清有名的理学家。他坚拒纵横家王闿运劝其称帝的事,尤能反映曾国藩的品格特征及处世风格。
王王闿运是湖南湘潭人,二十几岁开始研究经学,对《春秋公羊传》尤有深入研究,但他通经在于致用,尤其是在于实现其所谓“帝王之学”。他认为《春秋》主旨在于拨乱。治经要经世致用,他的致用是将经与术结合起来。术是权术,治理国家的一种方法、手段,即所谓纵横之术。
王王闿运想用纵横之术来辅助识时务之人成帝王之业。在乱世,谁能拨乱反正,成大事业,即辅助谁,但又要看准时局变动的趋向,静观势态,未到其时,蛰伏隐退,时机到来,大展才能。因此,既要有满腹经纶在胸,又要有居静不动的修养,可进可退。进时,用儒学、儒教使乱世达到升平,推致太平。退时,用老庄的学问,庄子的禅悟人生,去掉忿怨,怡然自乐。王闿运满腹经纶,欲报效国家,将自己的一套经世安邦之策付诸实现。
王闿运的这种抱负因太平军起义的爆发而更趋强烈了。起义军人湘后,曾国藩奉清廷之命帮办湖南团练;组织湘军与起义军为敌,王闾运曾多次上书言事,得到了曾的重视。虽因身系独子,未能从军,但从此与湘军将帅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在太平天国存在期间,、他曾三度至曾国藩驻地探视,并参与谋划。
据王闿运晚年的弟子杨度后来追述,当时王氏“击剑学纵横,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说的是王阁运曾游说曾国藩、胡林翼与太平军“连衡”反清。
王、杨师徒交情甚密,且当时王尚健在,故其说实为有据。计其进言当在1855年冬王到武昌曾军探望时。但曾国藩把王看作是狂放不羁的文士,虽诗歌唱酬,优礼备至,而于其意见,殊少采纳,却也是事实。如1856年初王作书与曾,促其建议撤团防、废捐输、清理田赋,以减轻对人民的压榨,防止人民投奔和响应太平军,曾就没有接受。故王对曾,也始终只以后辈和朋友自居,未尝甘为僚属。
王王闿运为人慷慨激昂,向以霸才自居。他在1855年劝曾国藩自立不成,1860年再人曾府,仍喋喋而谈,其意也是“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但曾国藩却正襟危坐,以食指蘸杯中茶汁,在几上点点画画。不多时,曾起立更衣,王闽运便站起窃视几上,只见上面依稀有个“妄”字。
一晃几年过去了,王闿运再次拜望曾国藩。此时的曾国藩正准备北上“剿捻”。一见王闽运到来,极为高兴,只是:因有了前两次“劝进”,曾国藩自然有所警惕。
但王闿运这次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与曾国藩讨论学问。他对曾国藩说:
公之文,从韩愈以追西汉,逆而难,若自诸葛、魏武帝以入东汉,则顾而易。
曾国藩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并频频点头。的确,学习辞章从唐代韩愈,上溯西汉,逆而难,如果自曹操人东汉,就较容易,也顺理成章。但到后来,曾国藩还是听出了王阉运的弦外之音。原来还是让他做曹操!但曾国藩这次倒也平静,故作不知。王闿运自知他的帝王之术再无实现的机会,颇为沮丧,只得悻悻而归。
纵横之计不就,王闿运对曾国藩的看法大为改变。说曾国藩再次出山已“变节为巽顺”,虽功成名就,但“避事”不敢担当。
直到晚年,王闿运已经历了清亡、袁世凯复辟败亡等重大的历史事变,才对曾国藩当初不自立为帝的看法有了改变。
据说民国后,珍藏着曾国藩“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一联的朱老夫子,曾专门去拜访这位当年行纵横计的王闿运,并拿出曾联求王写跋语。王闿运大为惊叹说:“难道真有这个联吗?涤丈襟怀,今日以前,我只知一半,今而后,乃全知。吾老矣,如果不是您相示,几不知文正之所以为文正,左老三(指宗棠)之所以为左老三。”沉思片刻,即欣然命笔,另书一联曰:
花鸟总知春浩荡,江山为助意纵横。
书毕,对朱君说:“吾不敢着墨文正联上,以重污文正。另书此,纪文正之大,且以志吾过。”这就是以霸才自称的王阂运,垂老始悔的一幕。历史上多少委曲的憾事,就是这样令人感叹。
曾国藩之所以能够远离痴心妄想,与他的慎独精神是分不开的。他严于律己,日日不忘反省。在反省的过程中,他明白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隋不该做。不该做的事情,他想都不会去想。
曾国藩曾写过这样一段话,从中不难看出他对为人处世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