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四姐没有说话,她是在想问题,如今胡雪岩已有家室。而自己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强求那么多也是枉然,更何况七姑奶奶说了,他家里面缺少一个能管事的人。
七姑奶奶见她半天没说话,料想她差不多已经接受了,便又继续说道:“你若是愿意就到胡家来吧!我去跟雪岩和他家里人说一下。”
“七姐,”罗四姐抬起头,说道,“这事还得让我仔细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其实,不瞒你说,这些意思都是雪岩让我转告你的。”罗四姐听了又红了面孔。
两个人谈着谈着,不觉已到中午。古应春风尘仆仆地从洋场赶了回来,见到罗四姐,一愣,心下叹道:好个标致的妇人,又身披重孝,看着让人心生怜悯。七姑奶奶看着丈夫的样子,不禁暗暗笑起来,赶紧作了介绍,罗四姐很大方地叫了声:“七姐夫。”
古应春赶忙应了一声,七姑奶奶转身去准备午饭,罗四姐因为担心家里的孩子,便急急地告辞了。
一路上,罗四姐在洋车上又是喜又是悲,一时间又自说白话,等自己意识到自己疯魔的样态又是红了面孔,下了洋车,一路急急回家去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朝自家跑去,担心孩子会害怕。可是到家门口一看,门上了锁。她感到很诧异,赶忙打开门。
室内空无一人,她一时慌了,大声地叫着小娟的名字跑下了阁楼,邻居听到她喊便探出头来,告诉她小娟几个时辰前被以前来过的她的那位表兄带走了。“表兄?”她一时蒙住了,她何时有这样的表兄呢?
“就是昨天来的那个达官贵人。”邻居见她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
罗四姐这才想起昨天来过的是胡雪岩,不过他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表兄了?她弄不明白,他会带自己的孩子到哪儿去呢?罗四姐满心惴惴地等着女儿回来。
果然,到傍晚时分,小娟怀抱着一大堆东西跑了回来,后面跟着胡雪岩。罗四姐赶忙跑出去,蹲下身去紧紧抱住孩子,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两口。
“我们去镇上了,还看了耍猴儿,真好玩,叔父还带我去买了这么多东西。”小娟说着,举了举抱在怀里的东西,让娘看:“娘,还有我跟你要你没给我买的不倒翁呢。”听到孩子说这话,罗四姐霎时羞红了面孔。
罗四姐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感激。对胡雪岩说:“你那么多公务在身,还带她去玩儿。真是……”
罗四姐不安地感谢着,不知该说什么。
雪岩看着小娟对罗四姐笑笑解释:“这有什么,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听雪岩这么说,罗四姐的面孔更红了,她生怕邻居听见,慌忙把雪岩让进家里。
给雪岩倒好了茶之后,罗四姐慢慢地说:“雪岩,今天我去七姐家里,她跟我说了你的想法,我想过了,我可以去你家帮你照应日常事务,我相信我会帮你做得很好,也免去你在外奔波时对家里的惦记……”雪岩一听这话,分明是罗四姐同意了他的想法,不禁有些激动地站起身,但是,看到小娟扬起头,瞪着一双可爱的眼睛看着胡雪岩。他又慢慢地坐下来。
雪岩高兴地说:“你如此体谅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罗四姐对雪岩说:“你先别忙谢,我的话还没说完。我会带着小娟过去,你可以不必给我工钱,只需照应我们母女日常饮食用度,小娟如果将来嫁人,你给一份过得去的嫁妆,我就心满意足了。”
罗四姐的话讲完,第一次直视着雪岩,此时雪岩的高兴劲消了大半,看起来,刚才自己是误会了,罗四姐答应去他家,并不是像他希企的那种方式……不过,雪岩略想了一下,知道这件事情对一向平稳度日的罗四姐来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她不接受更表现出她的自尊和不卑不亢,况且已经答应去他家,来日方长,雪岩这样想着,又快慰起来。他含笑答应了罗四姐的要求。
眼看到了晚饭时分,雪岩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罗四姐只好开始烧火做饭,简单日常饭食端上来,雪岩居然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赞叹着,还真的添了两次饭。看着雪岩的样子也不是假装,罗四姐开始觉得雪岩好像还是那个少年时候的小雪岩,善良,真诚,善解人意。这样想着,罗四姐看着雪岩不禁定了神。雪岩也发现了罗四姐的目光,连小娟也发现了母亲的样子,好奇地问:“娘,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叔父啊……”罗四姐被女儿叫得回过神来,窘得马上站起身,走到外间去烧水做茶去了。
良久,雪岩从房间里出来,悄声告诉罗四姐,小娟今天太累了,吃了饭就睡着了。
罗四姐局促地站起身,为雪岩倒茶,茶已过三巡,罗四姐默默听着雪岩讲述这些年的经历,不觉听得人了神,等远巷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罗四姐才慌乱地站起来,嗫嚅着说:“雪岩,时候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免得邻居该有闲话了。”没想到雪岩笑眯眯地说:“这个时候从你这里回到客栈,恐怕要走到天亮了。再说,你就要搬离这个地方,还怕他们闲话?”罗四姐想想果真如此,自己住在这穷街陋巷,根本没有洋车,现在赶雪岩走,真是有些不尽人情。可是,这屋子狭小,除了她们娘俩的卧榻,哪里容得了雪岩的昂然之躯呢……正思谋着,雪岩看出了她的窘态,就说:“你若不累,我们可以聊到天亮,等天亮了我就离开。”罗四娘被看穿了心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就这样,罗四娘和雪岩对着一盏油灯,把多年来的话语都娓娓地说出来,雪岩奇怪,以往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要他呵护,要他哄撮着,唯有在罗四姐面前,他可以感受到言语交流的快乐,罗四姐话语不多,但是每到关键处说出来的话语总是冷静又理智,这让雪岩觉得心里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罗四姐慢慢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讲述全家人的去处,淡淡的哀愁中透着一种不屈于命运的倔强。雪岩看着罗四姐,愈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赢得罗四姐对自己的认可。
鸡叫头遍,天色微明。
两个人似乎还是有没说完的话。雪岩站起身,微笑着说:“天不留客,看起来我得走了。”雪岩看着罗四姐,眼睛里满是情意,“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后天我就安排人接你们跟我一起走。”罗四姐分明感受到了雪岩的爱意,又低下了头。
罗四姐开门,送雪岩离开,雪岩跟着罗四姐的脚步向院落门口走去。突然清晨的一阵凉风吹来,罗四姐不禁打了个寒噤,雪岩在她身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把罗四姐拥在怀中。凉风袭过,雪岩甚至有些不愿意松开臂膀,可是他觉得罗四姐微微颤动的双肩,他细看罗四姐的面孔,居然是泪落如雨,雪岩有些吃惊,罗四姐喃喃地说:“雪岩,你既然对我如此情意,为何不早些出现啊……”罗四姐的话语里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伤感,还有一个女人委屈的柔弱尽现在雪岩面前,雪岩怜爱地把罗四姐重新拥在怀中,语气坚定地告诉她:“现在我来了,也不晚。”
东方的朝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晨鸟“啾啾”而鸣。
雪岩欢喜地走在回驿站的路上,脚步轻盈。
罗四姐回到陋室,依傍着女儿,慢慢地躺下,她闭上了眼睛,因为她觉得她此时的幸福,已经不是这个小房间所能容纳得了的。
果然,过了三日,雪岩便带着几个小厮和一辆马车来接罗四姐母女,母女生活简朴,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只有几个小布包。罗四姐和女儿坐上车,随雪岩而去。
正如七姑奶奶所说,胡老太太一见到罗四姐马上抓住她的手不放,人年老了自然认亲,说什么也不让罗四姐母女离开。就这样,按照雪岩原来的想法,把她们留在了元宝街的胡府上,要她掌管家里大小事情,罗四姐有条不紊地料理着胡府的家事,她不怒而威,缓缓的语气居然深得下人们的赏识,老太太更是对她赞赏有加。七姑奶奶也顺势和老太太、大太太一说,顺理成章,罗四姐就成了胡府的罗四太太。府中安宁祥和,这让胡雪岩在外的事务更加如鱼得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