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你为何要请我们这一遭,原来是为了这东西。”听她把话挑明了说,谭礼也不再装模作样,“想来你还没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既如此,你可要想好了怎么选。我们谭家是看得起你,才乐意让你攀附,没了我们做靠山,你什么都不是。”
“谭老爷,那卖身契于谭家和我而言,都是个把柄。谭家若被人发现贪图申屠府一个死人的聘礼,买胡奴给自家女儿替嫁,难道光彩吗?当然,能做出这档子事,你们也不在意这方面光不光彩,可擢选皇商的竞争那么激烈,谭家产业里那么多亏空是打哪儿来的,又是怎么填上的,难道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么?
“申屠老夫人费尽心思给战死的长子说亲迎新妇,结果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这位正经官夫人若要告到郡守那里去,找谭家讨债讨说法,你们应付得来么?真要闹到那个份上,我自会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做回胡奴,可这般两败俱伤又是何必?谭老爷,与其用这个卖身契来威胁我,不如做些利益上的往来,岂不是更为稳妥?”
这番话说得谭礼脸色时青时白,自家的腌臜事情他最是清楚,但凡没被逼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绝不想跟谭怀柯掰扯到那个地步。但想让他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妥协,把手里最能拿捏谭怀柯的东西交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谭礼哼道:“利益上的往来?眼下你连我手里的一两间铺面都盘不动,只顾着自己当东家赚银钱,凭什么跟我谈利益上的往来?”
“盘铺面是件大事,我手里的现银也不宽裕,总要仔细考虑下的。若是谭老爷肯将卖身契归还于我,我可以尽快想办法筹备,若是谭老爷还有疑虑,我便也不着急。反正铺面就在那里,不会自己长脚跑了,我也不会拦着你出给别人,谁也不会吃亏,不是吗?”
“卖身契和铺面都在我手里,要怎么交易由我说了算。既然你不急着要,那等你什么时候筹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谈吧。”
“好吧,只能如此了。”谭怀柯遗憾道。
见她始终没有被说动,谭礼神色淡了下来:“休怪我没有提醒你,做生意讲究眼光准、下手快、心肠狠,你这般优柔寡断,摆在面前的良机都会错失。何况他们申屠府的野心也不小,你当他们由着你在外头兴风作浪是为了什么?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谭怀柯不卑不亢地颔首:“这就不劳烦谭老爷费心了,生意上我才刚刚起步,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哪些是良机,哪些是陷阱,我自会判断。”
雅间的移门被敲响,打破了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
谭怀柯正好起身离开:“上菜了,各位好好享用吧,我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了。”
她出去之后,谭家人心思各异。
谭礼是没想到这个“外嫁女”如此不听话,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竟碰了壁;谭夫人只当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胡奴,越发看不上她;谭安丰倒是对这个假妹妹没什么成见,一方面觉得这间食肆的菜口味甚佳,一方面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跟她借点钱,在赌坊大展拳脚;谭安芙咬了咬牙,她实在见不得谭怀柯春风得意的嘴脸。
这顿饭谭安芙吃得食不知味,这申屠府的大娘子位置是她让给她的,开食肆的铺子也是谭家施舍给她的,这胡奴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跟阿翁讨价还价了!还有那申屠府也是荒唐,竟由着这个守寡新妇四处招摇吗!
对了,刚刚这贱妇提到了卖身契。
只要她的卖身契还在谭家,不愁拿捏不住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下回这贱妇再敢嚣张,她大可以设个局……
应付完这群“娘家人”,谭怀柯满心以为不会再有特别令人头疼的客人了,刚要放松下来,就感到裙摆和鞋面一湿。
申屠霁故意往她脚边洒了一卮果酒,冷嘲热讽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清苦柔弱的寡嫂吗?”
谭怀柯笑脸相迎:“女叔今日也来捧场,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申屠霁冷哼:“你以为我想来?你给我阿母递了请帖,真以为阿母会搭理你?家里没人愿意来丢这个脸,只不过念在你是我大兄新妇的份上,阿母让我来做做样子罢了,免得叫外人说我们苛待你,不给你这个寡妇活路。”
谭怀柯听了也不恼,反而欣慰地说:“我的食肆要开张,自然该给君姑递请帖,这是礼数。至于君姑愿不愿意赏光,我也不好强求。不过君姑既然让女叔来捧这个场,无论如何,我心里是很感激的,总算君姑还记挂着我这个新妇呢。”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呀?”申屠霁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当了东家就了不得了吧?区区一个商贾,在大宣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行当,本以为你嫁进了我家之后能够安分守己,谁承想竟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来!还敢当众跳那种不三不四的胡舞,你知道旁人是怎么说你的吗?倚楼卖笑,申屠府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旁人怎么说我管不了,也不在乎,我倒是想知道君姑是怎么说的。”
“阿母?阿母是官夫人,根本懒得理你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半个胡人。她心慈仁善,说暂且由得你在外头折腾,只要别太出格,犯不着动手惩治你!”
“女叔,你不妨想一想,君姑若丝毫不愿我做这些,真会放任不管吗?她若真想惩治我这个守寡新妇,有的是办法和手段,随便按个名头就能把我一辈子关在院里,何须顾忌外人的议论,还特意让你来我的食肆做做样子?”
“你、你什么意思?”申屠霁皱眉。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呀,申屠府历经风波,能支撑到今日,君姑的智慧与才能着实令人钦佩。”谭怀柯招呼伙计过来,“再给我家女叔上一瓿果酒,好生招待着。”
伙计答应着去拿酒了。
申屠霁又气又懵:“谁稀罕你的酒!”
谭怀柯哄着她说:“差点忘了,你年岁尚小,喝不得太多……这样吧,我让他们给你沽好,你带回去给君姑品鉴一番,聊表我的谢意。”
申屠霁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开张之日忙得头晕眼花,打烊时分,谭怀柯已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
直到此时,申屠灼才赶了回来。